衡山派山门巍峨,镇于南岳七十二峰之首的回雁峰下。
青石铺就的百级长阶徒峭险峻,直入云端,颇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山门前,数名衡山弟子按剑而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审视着每一个过往行人。
两人在林中隐匿身形,远远观望,皆是默然。
“没想到这高信勾结魔教,竟还敢躲进衡山派,去寻求鲁连荣的庇护,这下可难办了……”
陈书旷眉头微蹙,这高信动作如此之快,有了衡山派的介入,此事终究还是要多不少阻碍。
“这有什么难办的,”岳灵珊却不以为意,语气轻快,“我小时候随爹爹来拜山,见过这位鲁连荣鲁伯伯。
他为人和善,最是讲理,定然不知高信的那些腌臜事。
我们这就上山,当面与他说个清楚!看在我爹爹的面上,他肯定会把人交出来的。”
陈书旷闻言,心中暗自摇头。
这位岳大小姐还真是天真可爱,经历了这一桩事,竟还把江湖当成自己家的后院。
五岳剑派表面上同气连枝,实则各怀鬼胎,私底下暗流涌动,远非对外宣扬的那般和睦。
衡山派虽素来与世无争,但鲁连荣此人,却是出了名的趋炎附势,早与嵩山派眉来眼去,之后更是直接做了嵩山派在衡山的内应。
如今他这远房表亲惹上了华山派,他若不借此机会兴风作浪,挑拨离间,为他那位左盟主一统五岳的大计添砖加瓦,那才叫怪事。
这些江湖间的龌龊,没看过《笑傲》的岳灵珊自然不知,陈书旷也不好与她细说,只换了个她更能接受的说法。
“岳女侠,高信为人狡诈,我们这般大张旗鼓地拜山,无异于打草惊蛇。”他温声劝道,“还不等我们见到鲁师伯,那高信得了风声,怕是早就从后山溜之大吉。到那时再想寻他,可就难了。”
岳灵珊歪着脑袋想了想,虽觉还是直接上山找长辈告状最为稳妥,但瞧着陈书旷那一脸凝重的神情,便本能地觉得他说的定有道理。
如今在她心里,这小道士已非当初那个只会耍滑头的骗子,而是个临危不乱、智计百出的可靠之人了。
“好吧,”她撇了撇嘴,终究还是点了头,“都听你的。”
只是仓促之间,陈书旷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二人只好暂且离开,折返回衡州府城,寻了家临街的酒楼,打算先填饱肚子,再从长计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书旷托着腮,眉头紧锁,脑中盘算着各种潜入衡山的法子,却又一一否决。
“扮作挑水的伙夫混进去?不行,看守那般森严,盘查极细,定会败露。”
“夜探衡山?此法太过凶险,万一惊动了派中高手,更是插翅难飞……”
岳灵珊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地自言自语,也不打扰。
直到见他想得快要抓破头皮,才忍不住开口:“哎呀,想不出来就先别想啦!我们去街上走走,散散心,说不定就有主意了!”
陈书旷抬眼,见少女眸中满是关切,心中不由得一暖。
况且此时他的确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法子来,一直在这里干耗着也于事无补,便也只好点头应下。
衡州府不愧是湘地大城,长街之上,车水马龙,人潮熙攘。
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小贩的叫卖声、匠人的捶打声、街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处,织就一派繁华热闹的市井景象。
岳灵珊自幼在华山上长大,偶有下山,也总有岳不群管束,何曾见过这般自由热闹的光景。
一双明媚的美眸几乎要不够用,瞧见什么都觉新鲜,拉着陈书旷的袖子东奔西跑,像只快活的云雀。
陈书旷倒也不恼,只含笑跟在她身后。
念及苏老爷子赠的那些黄金还剩许多,他此刻底气十足。
但凡岳灵珊在哪个摊前驻足,只要超过三秒,他便毫不尤豫地掏钱买下。
不多时,岳灵珊依旧两手空空,在前头蹦蹦跳跳。
陈书旷却摇身一变,成了个伺候大小姐的小厮,怀里抱满了胭脂水粉、珠花首饰、泥人面具等各色零碎玩意儿。
更不必说,他还被迫吃下了无数岳灵珊只尝了一口便塞到他手里的街头小吃——糖画、米糕、麦芽糖……
‘陪女人逛街,当真是古往今来第一酷刑。’
陈书旷苦着脸,心中暗自感慨。
两人就这么信步乱走,岳灵珊忽然站定,仰头看着面前一座三层高的阔气铺面,兴奋地转过头,朝陈书旷指了指。
陈书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朱漆牌匾上书着三个亮闪闪的大字——锦绣坊。
好阔的一间裁缝铺!
岳灵珊看着他的脸,眉眼弯弯道:“那天你的道袍都烧坏了,现在穿的这件丑也要丑死了!叫声岳师姐,师姐给你做身新的!”
陈书旷失笑:“我的岳大女侠,武当道袍皆有规制,寻常裁缝铺可做不来啊。”
岳灵珊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仿佛觉得自己机智极了:“谁要给你做道袍了?我要给你做一身更好看的白衣!
不是你们武当派的制式,是……独属于我岳女侠一个人的制式!”
陈书旷闻言一愣。
岳灵珊脸上也腾起一抹红晕,却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便往里走。
“你罗嗦什么,快进来!”
进了锦绣坊,岳灵珊一反常态,坚持不让陈书旷会帐,反倒象个小富婆般,将钱袋拍在柜上,大包大揽地承担了所有开销。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师傅,都端上来!”
老师傅仔仔细细量了陈书旷的身段,岳灵珊则在一旁亲自挑选布料、定下款式,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近两个时辰,已是申时过半,一套崭新的白衣终于赶制完毕。
此袍以天山雪蚕丝织就,通体雪白,不染纤尘。
只在领口与袖缘处,以极细的银线绣出流云卷舒之态,腰间配一条月白色的软缎束带,更衬得他身形颀长,丰神俊朗。
褪去了道袍的方正,反倒多了几分江湖侠少的潇洒不羁,那份谪仙气韵,却是有增无减。
看着镜中换上新衣的陈书旷,岳灵珊满意地眯起眼,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这才对嘛!小道士就是要穿白衣服才好看!”
陈书旷看着少女那烂漫纯真的模样,心中也是一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真心实意地拱手道:“多谢岳女侠,我很喜欢。”
一番夸赞,直把岳灵珊高兴得鼻子都快翘到了天上。
不知不觉,已在这铺子里耽搁了许久,此时二人刚一出门,便听得街对面锣鼓喧天,喝彩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只见长街对面,正有一座高大的擂台,周遭则被围观的看客们堵得水泄不通。
锦绣坊的掌柜见二人面露好奇,便笑着上前介绍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回雁楼前的湘戏班子,乃是我衡州一景。
每日申时开锣,风雨无阻,唱的都是些英雄美人的佳话,热闹得紧!
每日都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据说就连衡山派的大侠们也偶尔会下山来这里听曲!”
衡山派的大侠?
掌柜的话象是一道电流,在陈书旷的脑海中飞速划过。
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陈书旷猛地转过头,满眼兴奋地看着岳灵珊。
岳灵珊也似心有灵犀般抬起头,和陈书旷四目相对。
下一秒,只听得陈书旷高声问道:
“岳女侠!你会吹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