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膳开始,秦渊和赵氏就吩咐厨房变着花样给秦烈准备膳食,托人传带的话语也透着想缓和关系的意思。
但秦烈一概冷淡处之,命令老兵将自己居住的听涛苑护得铁桶一般。
他整日都待在书房里,看似休息,实则不断听着赵虎带来的各种消息。
“将军,弟兄们已经携家眷往老兵营集合了,怕引人耳目所以分批出城,明天就能全部集合完毕。”赵虎压低声音禀报。
闻言,秦烈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望着桌上的地图,眼神深邃。
待老兵营准备好,他也可以下一步行动了,离开这鬼地方,出去拓土称雄!
他手指划过北疆蜿蜒的城防,开口问道:“还有其它消息吗?”
赵虎说:“李敢和张威将军已秘密回来了,他们在老兵营等候,问将军何时出城。”
秦烈又问:“我父亲呢,去辞官没有?”
赵虎神色凝重:“宫中眼线,并没此事汇报。”
秦烈双手撑桌,缓缓站起,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他坚定开口:“赵虎,我们去老兵营!”
“是,将军!”赵虎领命,正要出去准备,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和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声音:“哥哥你在里面吗?”
是秦婉。
秦烈脸上的冷厉瞬间柔和了些许,对赵虎使了个眼色,赵虎会意,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退下。
“婉儿,进来吧。”秦烈温声道。
房门被推开,穿着淡雅衣裙的秦婉走了进来。
烛光照映她的容貌,非常清秀,眉眼与秦烈有几分神似,但此刻却带着不安和忧虑,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哥哥”秦婉走到秦烈面前,抬起头,大眼睛里噙着泪水,“我我听下人们说,你和爹爹娘亲吵得很厉害,还把依依姐姐休了为什么呀?我们一家人,为什么要闹成这样?以后以后你会不会连婉儿也不要了?”
看着妹妹惶恐无助的样子,秦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引她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婉儿,别怕,哥哥不会不要你。”秦烈的声音很温和,“哥哥做这些事,是有原因的。”
他斟酌着词语,有些事不能明说,但可以给妹妹一些暗示,让她有所准备。
“哥答应过你,出来后会救你,哥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计划中的一部份。
哥是逼爹辞官了,但你有没想过爹娘如何对我的?朝廷又是如何对我的?
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在他们眼中,或许都是错的。”
秦烈看着妹妹,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深的无奈。
“我本以为,我在外拼杀,建功立业,能改变他们的看法,能让这个家更好。可到头来发现,有些偏见,是根深蒂固的。”
闻言,婉儿沉默了两秒,随即抬起头,目光坚定:“哥哥,婉儿知道,你为了这个家,吃了那么多苦!婉儿不会像爹娘那样对你!永远不会!”
看着妹妹真挚的眼神,秦烈心中泛起了一丝暖意。
他握紧妹妹的小手,柔声道:“哥哥知道。婉儿放心,哥说过,哥恩怨分明,谁对哥哥好,哥哥会记在心里,谁对哥哥不好”
他话未说尽,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秦婉微微颤了一下。
“好了,别想太多了。”秦烈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先回去休息吧,其它事情,哥哥会处理好的,好好在家等着,等我来接你。”
秦婉乖巧地点了点头,转步离开了书房。
送走妹妹,秦烈的脸色重新变得冷峻。
赵虎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
秦烈目光锐利如鹰隼:“派人日夜保护我妹妹,在我回来之前,不能让她受一点伤害。”
安排好府里的事宜,秦烈与赵虎带着几名老兵就星夜骑马出城。
一路上异常安静。
目光所及,只有少数人家有烛光,道路随处可见倾覆的车辆,散落的行囊。
望着四周的狼藉,秦烈脸上肌肉紧绷,吐出一句:“这城没救了,再不走,我们也得跟着陪葬!”
赵虎看着秦烈,月光下秦烈的侧脸肃穆而冰冷,给他的感觉更安心,但也更陌生。
他跟了秦烈十年,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老兵营驻扎在城外三十里。
当时是秦烈下的命令,让老兵营与城池成掎角之势,如果遇到胡人进犯能首尾呼应,互相支援。
除此之外,调离手下兵马,也是当时下的一部蠢棋。
面对太子党的打压下,秦烈之前想的反而是自断臂膀以搏谅解,但换来的结果却是凌迟处死。
约两个时辰后,远处营盘的影子隐约可见。
赵虎对着营影方向,将火把高举划圈,向营里发信号。
当他们来到营寨口,就见几十人出来迎接。
“将军!将军终于来了!”
“快告诉弟兄们,将军回来了!”
秦烈与赵虎下了马,朝出来迎接的老兵们走去。
火光映照出老兵们身上的伤,以及陈旧破损的战甲,但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激动的,每个目光都很炙热。
一名缺了一只耳朵的老兵挤到面前,冲秦烈咧嘴笑:“我就说将军福大命大,不可能有事,天杀的太子潇元启,如果不是赵虎没发信号,我直接冲进去剁了那狗太子。”
秦烈伸手拍了拍缺耳朵的肩膀,触碰到他破损的战甲时,脚步不自觉地变得有些迟缓。
“谢谢。”
秦烈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的挤出来,声音很轻,略带嘶哑和沉重。
“束手就擒这种事,我以后不会再做了。”
众人边说边走进营寨。
因为老兵的家属大都转移了过来,营内比以往都显得热闹了。
除了站岗的士兵,还能看到一些妇人和小孩在屋棚里穿梭忙碌,一些房间里还传来叮叮当当的木工声和织机声。
“将军,我们接到你的命令后,立马就把家眷都接过来了。”缺耳朵指着四周讲道,“那是老王头的闺女和儿媳,你记不记得,
在帮缝补弟兄们的破衣服,还有黑子他爹,以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外围的营杆就是他带头在做”
秦烈一边点头,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停步问:“黑子呢,他怎么不出来?”
黑子是军营里有名的憨货,每次秦烈到来都要蹦出来嚷嚷一番,有时候还胆大包天的弄一些一点小整蛊,但秦烈从不生气。
闻言,老兵们一下子就集体不说话了,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秦烈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了吗?”
缺耳朵喉咙滚动了一下,沉声道:“黑子昨天被胡人游骑袭击,他为了保护妇女孩子,被砍掉了一条胳膊,人也废了一半,现在后面营里养着。”
秦烈身子一僵,内心短暂震撼过后,愧疚感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他先前为了消除朝廷猜忌,让老兵营驻扎在外,这帮老弟兄,就不会暴露在胡人的刀锋之下。
他闭上眼,沉默了片刻,再睁开时眼底闪过挣扎:“黑子在哪,带我过去。”
缺耳朵向前引路,众人转行向后方营地,一路沉默无话。
只见最后方的营地里,坐卧着许多伤兵,缺胳膊缺腿的很多,有人头上缠着渗血的麻布,有人拄着拐杖,眼神大都悲凉空洞。
可当这些残兵见到秦烈本人时,那空洞的眼睛骤然迸发出光彩,纷纷起身聚拢过来。
“将军!”
“真是将军!”
“将军你来啦!”
秦烈示意众人安静坐下。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断臂的黑子。
黑子低下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断臂,饱经风霜的脸颊划过一行泪。
秦烈走过去,伸出手小心的扶起黑子,手指死死的攥着黑子断臂处的衣袖,嘴唇动了数次,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黑子,是我害了你!”
黑子鼻子发酸,但目光如炬:“将军说过,大丈夫走沙场,理应如此,我砍了好几个敌军,值了!”
秦烈的手指攥得更用力了,手指泛白扭曲,但丝毫不觉得痛。
他扶着黑子,两人一起在篝火旁坐了下来。
众人也跟着围过来坐下,大家皆不语,默默的注视着秦烈。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夜风拂过,衣袂微动。
不知过了多久,秦烈垂下了眼眸,神色显出一丝落寞。
就在这时,他突觉鼻前一香,睁眼看到赵虎不知什么时候端了一碗酒到他跟前,说:“将军,喝酒吧。”
秦烈扫了众人一眼,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接过碗就大口喝了起来。
咕噜咕噜几口下肚,他猛的将碗摔碎在地,大声道:“大家喝酒!”
一坛坛酒被抬了上来,老兵们每人都分到了一碗酒,所有人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将碗摔在地上!
秦烈目光从残兵身上扫过,眼眶有些红了:“弟兄们,这碗酒,我秦烈敬你们!”
“敬将军!”
所有能说话的老兵都吼了起来,声浪震天。
秦烈深深的看了众人一眼,声音轻沉,却重若千钧:“各位弟兄,我有事,想和你们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