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沉入万载寒渊的碎瓷，每一次试图凝聚，都会被无边无际的剧痛再次撕裂。
神魂不再是整体。
它是一面被准圣意志砸碎的镜子，每一块锋利的棱角，都倒映着不同的痛苦，指向同一个事实：濒临崩溃。
顾长夜睁开了眼。
视线里没有了阴冷的地府，取而代之的是古朴的木制屋顶，带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了盘坐在不远处的镇元子。
这位地仙之祖的发丝间，竟也添了几分灰白，显然为了稳住顾长夜的魂魄，耗费了海量元气。
“醒了。”
镇元子睁开眼，声音透着疲惫。
他一挥手，一团被乾坤袖禁锢的火光，飘到了顾长夜面前。
那是一点豆大的火苗，温润如玉，没有丝毫炽热，反而透着万古长明般的静谧。
燃灯的【灵鹫宫灯】灯芯火种。
顾长夜的目光落在那点火光上，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但他用意念，向体内的仿真器下达了最简洁的指令。
【解析。】
冰冷的警告音在脑海中炸开。
【警告！！强行解析将导致魂飞魄散！】
顾长夜的意志没有半分动摇。
【指令变更：吞噬。】
【警告！吞噬行为不可逆……】
【执行。】
仿真器沉默了一瞬。
下一秒，那团静谧的火种一颤，化作一道流光，不管不顾地射入顾长夜的眉心！
轰——！
一股源自上古佛陀的磅礴信息洪流，在他破碎的神魂之海中轰然引爆。
“呃！”
顾长夜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那些神魂碎片被冲刷得几近消散。
他死死守住最后清明。
【吞噬成功…】
【解锁新功能：物品解析…】
【宿主神魂本源得到补充，当前剩馀：8！】
一股久违的暖流，终于从神魂的最深处涌出。
那感觉，就又被浸入冰凉的泉水。
剧痛仍在，却不再是纯粹的毁灭。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穿透五庄观的重重禁制，化作一只焦急的纸鹤，落在镇元子手中。
镇元子展开纸鹤，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长夜道友，你看。”
顾长夜的目光触及纸鹤，一行行由神力写就的文本，便灼烫般烙印在他脑海中。
来自杨戬的密信。
信的内容，让顾长夜刚刚缓和的神魂，再度绷紧如弓弦。
镜玄出手了。
他没有来五庄观寻仇，他的目标，是华山。
是沉香。
而且，他没有动用任何暴力。
恰恰相反。
镜玄以天道使者的身份，被玉帝亲封为“少司寇”，名正言顺地接管了对沉香的教导权。
他为沉香请来三界最好的仙师。
供给他最顶级的丹药。
甚至在天庭为他谋得了一个“司法天神预备役”的显赫地位。
然后，他向三界公布了一个仁慈到无可挑剔的方案。
只要沉香放弃劈山，承认天条至高无上，并真心悔过。
玉帝将下旨赦免三圣母。
让他们母子在华山脚下的一座仙宫中，永远团聚。
一个完美的，毫无遐疵的结局。
唯一的代价，是三圣母将被废去所有法力，与沉香一起，被永远“保护”在那座华丽的仙宫里。
一座完美的，用幸福与亲情打造的囚笼。
顾长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好一招诛心之策。
这还没完。
为了让这个囚笼更加牢不可破，镜玄动用了一件秘宝，向沉香展示了一段“未来”。
在那段未来里，沉香成功劈山。
但华山作为南瞻部洲的灵脉枢钮，它的崩塌引发了山河破碎，洪水滔天，瘟疫横行。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被洪水淹没的村庄里，一个满身泥泞的小女孩，抱着早已冰冷的母亲，发出绝望的哭喊。
那个小女孩，沉香不久前才在华山下的镇子里见过，还送了她一串糖葫芦。
杨戬在信的末尾写道：
沉香动摇了。
他那颗救母的赤子之心，正在被亿万生灵的重量，压得粉碎。
顾长夜缓缓闭上眼。
他仿佛能听到镜玄的声音，在沉香的耳边，在三界的耳边，温和而又残忍地响起：
“为了你一个人的幸福，牺牲整个世界。”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
这个问题，无解。
它将沉香从一个“孝子”，推到了“苍生罪人”的审判席上。
顾长夜知道，自己必须去华山。
但他不能以“顾长夜”的身份去。
那会把这场理念之争，拉回他与镜玄的私人恩怨，正中对方下怀。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一个卑微到尘埃里，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身份。
一个能撕开这完美囚笼的，最锋利的身份。
许久。
顾长夜再次睁开眼，看向镇元子，声音沙哑却平静得可怕。
“道兄，能否帮我找一套……最破烂的衣服？”
“和一个摔碎了半边的旧碗？”
镇元子一愣，不明所以。
顾长夜的嘴角，牵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虚弱被冰冷的意志所取代，宛如一潭死水，水下却藏着足以焚天的烈焰。
镜玄将沉香培养成了一个知礼仪、守规矩的“天条维护者”。
那么，就让他这个“老乞丐”，去教教那个孩子——
什么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