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赵大人正对着后院那只会用爪子扒拉算盘珠子的&34;状元鸡&34;感慨:&34;鸡兄啊鸡兄,你说这世道,查个小案子都像在泥潭里打滚,要是去查户部的账&34;
话音未落,宫里太监拖着长音来传旨了:&34;皇上口谕——著监察御史赵铁柱,即日清查户部太仓银库及京通各仓粮储,核验账实,限期一月。
我特?!赵铁柱接旨的手抖得像得了鸡爪疯,心里哀嚎:我这嘴是开过光吗?!
送走太监,赵铁柱抱着圣旨,哭丧著脸对纪老六说:&34;老六!完了!这下捅了马蜂窝了!户部那帮大老爷,哪个不是千年狐狸修成精?咱们去查他们的账,这不是耗子给猫当三陪——要钱不要命了吗?
赵铁柱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顿时腰杆挺直了几分:&34;有道理!本官有圣旨护体,还有你这狗头军师呃,是智囊团!怕他个鸟!
第二天,赵铁柱带着纪老六、张铁头,以及临时从街上雇来的两个账房先生——一个老花眼,一个结巴——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户部太仓。
户部管仓的员外郎姓郝,名不了,人如其名,见人说话永远留着三分要完蛋的气质。见到赵铁柱,那热情劲儿比吴友德还夸张,直接一个滑跪呃,快步上前,抓住赵铁柱的手就不放:
赵铁柱被他一连串马屁拍得有点飘,轻咳一声:&34;郝员外郎客气了,本官奉旨查账,公事公办。还请将太仓及京通各仓近年账册、出入库记录、盘存清册,一并取来。
赵铁柱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一看,顿时头大如斗。
他连着翻了几页,几乎天天都有固定比例的&34;鼠耗雀耗&34;,那老鼠和麻雀,简直比户部官员还准时上班。
郝不多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查账陷入僵局。
账面做得天衣无缝,或者说,无耻得坦坦荡荡。明知道是假的,你却很难找到硬伤。
于是,一行人来到太仓粮库。巨大的仓廪如同山丘,里面堆满了粮袋。郝不了亦步亦趋地跟着。
纪老六也不看粮袋,反而蹲下来,用手指抹了抹地面,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纪老六不理他,对张铁头使了个眼色。张铁头会意,运起力气,猛地朝另一个粮垛踹了一脚!
哗啦啦——!
表面的几袋粮食塌了下来,露出里面塞得满满的稻草!
全场死寂。
郝不了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纪老六慢悠悠地踱过去,从稻草里抽出一根,放在嘴里嚼了嚼,点评道:&34;嗯,这稻草倒是挺新鲜,应该是今年新下的。郝大人,你们户部现在改行种稻草了?还是说,现在的老鼠麻雀,改吃稻草了?
“惯例?”赵铁柱怒极反笑,一把揪住郝不了的衣领,“好一个惯例!本官今日就要破了这个惯例!说!到底亏空了多少!”
郝不了被勒得直翻白眼,舌头打结:“我我”
“我什么我!”赵铁柱用力一抖,郝不了的官帽应声落地。
“你你”
“你什么你!”赵铁柱另一只手抄起地上的稻草,“这难道是御田特供的黄金稻草?!”
“这这”
“这什么这!”纪老六优哉游哉地踱步过来,用烟袋锅敲了敲郝不了的脑门,“郝大人,您这舌头是借来的急着还吗?要不要老夫帮您捋直了?”
郝不了被两人夹击,彻底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赵铁柱的大腿就开始嚎:
“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是被逼的啊!这都是户部左侍郎范大人定的规矩!他说没有损耗的账不是好账,没有亏空的官不是好官啊!”
“范统?”赵铁柱眼睛一瞪,“他怎么说?”
“范大人说说老鼠不吃粮,哪来的油水养猫?麻雀不啄米,哪来的闲钱打点?还说还说这叫‘与鼠雀共治天下’!”
“放屁!”赵铁柱气得一脚踹开他,“还有谁?!”
郝不了眼看躲不过,索性破罐子破摔,跪在地上就开始点名:
“仓场侍郎马大人!他小舅子开的粮铺,专收咱们太仓的‘陈粮’!”
“经承朱笔头!他发明的‘阴阳册’,一本给皇上看,一本给老鼠看!”
“书办钱算盘!他连老鼠下崽都要算进损耗里!”
“还有还有巡仓御史苟不理!他说咱们的耗子都该领俸禄!”
他越说越激动,竟然开始手舞足蹈地表演起来:
“范大人吃大头,马大人吃中头,朱笔头吃小头,钱算盘舔碗底,连看门的老黄狗都要分根骨头!下官下官就只能啃啃稻草啊大人!”
说著竟然真的抓起一把稻草塞进嘴里,边嚼边哭:
“您看!下官都饿得吃稻草了!”
这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铁柱心生怜悯,看向纪老六。
纪老六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还掏出小本本记录:
“嗯嗯,范统与鼠共舞,马某监守自盗,朱某创新做账,钱某精打细算,苟某尸位素食还有条狗要加餐。郝大人,您这供词写得比戏本子还精彩啊!”
张铁头在一旁掰着手指头数:“好家伙,这么多官额(不太准确)这么多人额(也不太配),这么多官人!”
赵铁柱被这番操作气得哭笑不得,指著郝不了:
“照你这么说,这太仓的老鼠是不是还得给你们发个‘最佳饲养员’的牌匾?!”
“发发过了”郝不了怯生生地从袖子里摸出个小木牌,上面还真刻着“鼠辈之友”四个字,“这是去年鼠王不是,是范统大人亲自题的”
“我去你的鼠辈之友!”
赵铁柱一把抢过木牌摔在地上。
老六转头又问郝不了:“郝大人,老夫再问最后一句——你们这仓里,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郝不了眨巴着眼睛,认真思考片刻,怯怯地指指墙角:
“那那窝刚出生的耗子是真的”
然后又指指自己:
“下官这顶乌纱帽也是真的”
最后指指赵铁柱:
“大人您这怒火绝对是真的!”
全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连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赵铁柱扶著额头,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冲破了官帽:
“张铁头!把这些人统统带回衙门!本官要让他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得令!”张铁头狞笑着上前,一把提起还在嚼稻草的郝不了:
“走吧郝大人,咱们牢房里慢慢聊,看看那里的老鼠认不认你这个‘老友’!”
郝不了顿时惨叫:
“大人饶命啊!大人!”
查账过程更是笑料百出:
老花眼账房举著账本凑到灯前,差点把胡子点着。
结巴账房急得面红耳赤,对着郝不了:&34;你你你这这这&34;郝不了被他&34;你&34;了半天,自己都差点跟着结巴起来。
最终,在赵铁柱的强硬态度和纪老六的连环攻势,加上那本记录著各方&34;把柄&34;的账簿隐隐施加的压力下,户部不得不&34;配合&34;调查。结果触目惊心:太仓及京通各仓,账面存粮百万石,实际不足六成,亏空之大,令人咋舌。
赵铁柱拿着厚厚的查账报告,心情沉重。他知道,这背后牵扯的利益网路,远比钱塘桑林案要庞大和恐怖得多。
回衙门的路上,赵铁柱对纪老六叹道:&34;老六,本以为查个小案子憋屈,没想到查国库大账更憋屈!这哪是查账,这是在粪坑里捞金子,一捞一手屎!
纪老六吐了个烟圈,烟圈在空中组成了一个&34;官&34;字,然后慢慢消散。
赵铁柱被这个有味道的比喻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悻悻道:
两人相视苦笑,背影消失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而那份沉甸甸的查账报告,即将在朝堂之上,掀起怎样的波澜,还未可知。
古代仓场管理中存在大量看似不合理却又长期合法的&34;损耗&34;项目,实则是制度性腐败的温床:
赵铁柱的查账之所以困难重重,正是因为触动了一整套运行了数百年的灰色利益体系。的官场生态下,即便是皇帝,有时也不得不对这些&34;惯例&34;睁只眼闭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