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专案组的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
郑凡的独立办公室，不知何时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桌椅擦拭得锃亮，地面光洁如新，与他刚来时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判若云泥。
这番变化，无声地彰显著他如今在专案组内不可动摇的地位。
郑凡坐在桌后，神情专注。
他将那份从许大茂档案中抽出的“先进个人”申报材料，平铺在桌面的左侧。
紧接着，他又从另一份档案袋里，取出了一张记录著放映队实际出勤情况的表格，放在了右侧。
两份文件，并排陈列。
在【过目不忘】的天赋下，郑凡的脑海如同一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
申报材料上的下乡日期。
出勤记录表上标注的实际放映地点。
甚至两个不同证明人签名的笔锋、力道、倾斜角度。
无数微小的差异，在他的眼中被不断放大、比对。
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无比。
漏洞百出。
这份伪造的材料，拙劣得像一个笑话。
郑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在思考。
如何处置这份证据，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直接将材料上报给轧钢厂或者电影公司？
可以。
这足以让许大茂丢掉工作，受到处分。
但这不够。
娄家的背景不容小觑。
如果他们出手干预，很可能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无法做到一击必杀，就等同于给了敌人喘息之机。
这不是郑凡的风格。
他要的，是把许大茂彻底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为此，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比他自己出手，更加锋利、更加名正言顺的刀。
郑凡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转向了办公桌上另一摞半人高的档案。
那是根据他的排查计划，从市电影院紧急调来的干部档案。
他的手指探了过去。
在那一堆厚重的牛皮纸袋中轻轻一拨。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精准地抽出了一份。
档案的封面上，写着“李怀德”三个字。
职位是，市电影院副主任。
郑凡翻开档案。
里面的履历平平无奇，一个按部就班熬资历上来的中年干部。
但郑凡脑海中关联的事件概要，却告诉他另一件事。
这位李副主任，是许大茂在电影院里的死对头。
两人曾经为了娄晓娥，明争暗斗了许久。
最终，是许大茂抱得美人归。
而李怀德，则成了整个电影系统的笑柄，被许大茂明里暗里压制了许多年。
夺妻之恨。
前途之怨。
这股积压多年的怨气，一旦找到宣泄口，将会爆发出最恐怖的力量。
这，就是郑凡要找的那把刀。
第二天，上午。
阳光正好。
一辆吉普车停在了市电影院的门口。
郑凡推门下车，一身笔挺的警服，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张国栋紧随其后，神情肃穆，像一尊最忠诚的门神。
“郑组长，咱们今天这是？”
张国栋跟在郑凡身后半步的距离，低声问道。
“例行视察。”
郑凡的声音很平淡。
“排查宣传系统存在的安全隐患，防止敌特分子渗透。”
张国栋立刻闭上了嘴。
他现在对郑凡的任何决定，都抱以百分之二百的信任。
他相信，郑副组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电影院的领导班子早已在门口等候。
为首的，正是那位李怀德副主任。
“欢迎市局领导莅临指导工作！”
李怀德脸上堆著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双手。
“李副主任，你好。”
郑凡与他握了握手，便松开了。
一行人走进了李怀德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众人落座后，李怀德亲自端茶倒水，姿态放得很低。
“李副主任，最近反特形势严峻，宣传口是重中之重。”
郑凡开门见山，语气公式化。
“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问题。”
李怀德连忙点头，身体微微前倾。
“是，是，我们一定提高警惕，加强学习。”
郑凡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著茶叶。
“尤其是人的问题。”
“一个干部的政治诚信，是第一位的红线。”
“思想上不纯洁，行为上就容易出偏差，就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郑凡的每一句话，都说得义正言辞。
张国栋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觉得郑副组长这水平就是高。
而李怀德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领导，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
难道是院里出了什么事？
还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被人打了小报告？
郑凡将他的紧张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
他站起身，像是随意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他走到墙边，抬头看着墙上挂著的安全生产责任制度牌。
“制度是好的，关键还是在执行。”
他一边说著，一边转身。
正好从李怀德的办公桌旁经过。
就在这时。
他拿在手中的文件夹，像是没拿稳。
手一斜。
哗啦——
文件夹“不慎”滑落，里面的几张纸飘散出来，落在了地上。
张国栋正要起身去捡。
郑凡却比他更快。
但其中一张纸，不偏不倚，正好飘落在了李怀德的脚边。
白纸黑字，正面朝上。
标题栏那几个大字，刺眼无比。
【关于红星轧钢厂放映员许大茂同志申报下乡放映先进个人的材料】
李怀德下意识地弯腰，准备帮领导把文件捡起来。
他的手刚刚伸出。
目光，触及了那张纸上的内容。
一瞬间。
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那份材料！
那份他做梦都想搞到手，却始终找不到门路的铁证！
许大茂伪造履历的铁证！
就这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李怀德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郑凡立刻弯下腰，动作迅速地将散落的文件一一拾起。
当他捡起李怀德脚边那一张时，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了李怀德一眼，故作严肃地沉声说道。
“机密。”
“别看。”
说完，他将所有文件收回文件夹，整理好，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这三个字。
在张国栋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纪律要求。
可在李怀德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惊天动地的开战信号！
机密？
别看？
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郑副组长，如果真想保密，又怎么会“不小心”把这种东西掉出来？
又怎么会“不小心”正好掉在自己脚下？
又怎么会“不小心”让自己看清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这不是意外！
这是暗示！
这是在给自己递刀子！
李怀德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向郑凡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从最开始的恭敬、客套，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变成了某种混杂着敬畏、狂喜与深深感激的复杂光芒。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位高深莫测的郑副组长，是在点拨他！是在帮助他！
郑凡没有再多说一句关于“诚信”和“制度”的废话。
他看了一眼手表。
“今天就到这里。”
“李副主任，安全工作，务必抓好。”
说完，他便带着张国栋，转身朝门外走去。
“郑组长慢走！”
李怀德猛地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直到郑凡和张国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身。
他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那双被压抑了多年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名为“野心”的火焰。
郑凡知道。
李怀德这条饿狼，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会比任何人，都更疯狂，更迫不及待地，扑向自己的猎物。
果然。
当天下午。
专案组的办公室里，郑凡正翻阅著下一批待查档案。
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叮铃铃——！”
郑凡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刘文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语气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小郑！”
“许大茂被带走了！”
“就在半小时前，电影总公司纪委和市纪委的人一起动的，人赃并获！”
郑凡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
“他老婆娄晓娥现在就在我这儿！”
刘文杰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
“正在所里哭着喊著，说你是栽赃陷害！”
“指名道姓，非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