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光线昏暗，但那行独特的西里尔字母，对于任何一个懂俄语的人来说，都清晰可辨。
“哑巴”浑浊的眼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书的封面。
就在那一瞬间。
郑凡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双一直如同死水般平静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
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井。
虽然只激起了一圈微乎其v的涟漪，便立刻被黑暗吞噬。
但那确实发生了。
然而，仅仅是零点几秒的功夫。
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原先的呆滞与麻木。
他摇了摇头。
看向郑凡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困惑，仿佛不明白这个读书人为什么要把一本看不懂的“天书”递给自己。
他伸出那只没有揣在袖子里的右手，推开了郑凡递过来的书。
然后，便要推著自己的板车，绕开郑凡，继续往前走。
反应，堪称完美。
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略显拙劣的试探，他表现出了一个专业特工应有的警惕和漠然。
不接招，不理会，迅速脱离接触。
郑凡的心里，却已经有了底。
刚刚那一瞬间的眼神波动，骗不了他。晓税宅 首发
他知道，常规的试探，对这条潜伏多年的老狐狸，根本没用。
他必须下一剂猛药。
一剂能够瞬间击穿他所有伪装和心理防线的猛药。
他看着“哑巴”推著车，即将与自己擦身而过。
巷子里的风，似乎都停滞了。
空气中，只剩下板车轮子单调的滚动声。
就是现在。
郑凡深吸了一口气。
嘴唇微动。
在两人身体交错的瞬间，他用一种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贴著对方的耳边，轻声说出了一句话。
一句他赌上了性命的俄语。
“Вetepв6npn3akaлnлчephыnxлe6”
（西伯利亚的风，吹硬了黑面包。）
一句轻飘飘的俄语。
发音标准，带着一种只有在远东冰原上生活过的人才有的，独特而冷冽的口音。
像是从三十年代的某个雪夜里，穿越时空而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
狠狠劈在了“哑巴”的神经中枢上！
“吱嘎——”
一声刺耳的急刹。
那辆破旧板车的轮子，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短短的痕迹，猛地顿住。
“哑巴”推车的脚步，停了。
他的整个身体，在一瞬间，彻底绷紧。暁税s 已发布蕞薪章节
佝偻的背脊，仿佛被注入了一根钢筋，瞬间挺直了少许。
那只推著车把的、布满老茧的右手，五指猛然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像一头在林中漫步时，突然踩到捕兽夹的孤狼。
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最原始的应激状态。
震惊。
错愕。
还有一丝深埋在骨子里的，无法抑制的惊骇。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墙头，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他没有立刻回头。
但郑凡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而锐利的杀气，正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那不是一个普通收废品老头该有的气息。
那是只有在生死边缘挣扎过，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淬炼出的东西。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终于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回过了头。
动作僵硬，如同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
当他的脸，完全转向郑凡时。
一切，都变了。
之前那双浑浊、呆滞、麻木的眼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锐利如刀锋的眸子！
那里面，再也没有丝毫的卑微与懦弱。
只有惊涛骇浪般的震惊、浓得化不开的怀疑，以及最深层次的警惕。
他像一条冬眠的毒蛇，被人从洞里拽了出来，正死死地盯着那个惊扰了它的人。
评估著对方是敌是友，是猎物还是猎人。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冰。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两人对视著。
一个，依旧是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脸上挂著平静的微笑，仿佛刚刚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聊。
另一个，却已经撕下了全部的伪装，露出了潜藏在麻木躯壳下，那个凶悍而警觉的灵魂。
这句暗语，太古老了。
古老到，他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是他年轻时，在远东的白山黑水间，作为“种子”被播撒下来时，所学习的第一句接头暗号。
只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那个特定的区域，由极少数的克格勃外围“休眠者”所使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组织的联络方式早已更新换代了无数次。
这句脱胎于革命诗歌的暗语，也早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他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自从潜伏下来后，他就与组织彻底断了联系。
成了一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老鼠。
几十年来，他靠着这句或许永远也等不来回应的暗语，维持着自己最后的身份认同。
他以为，它将和自己一起，被埋进脚下这片黄土。
可今天。
在这个黄昏。
在这条僻静的巷子里。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用最标准的西伯利亚口音，将这句尘封的暗语，清晰地送入了他的耳中。
这对他造成的冲击，不亚于晴天霹雳。
半晌。
“哑巴”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呵呵”的、像是破旧风箱被拉动的声音。
那是声带几十年没有使用过，骤然发声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干涩声响。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一个沙哑、干涩、极其难听的音节，从他嘴里挤了出来。
同样，是俄语。
“ktotы?”
（你是谁？）
赌对了！
郑凡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是那副平静而温和的样子。
他看着对方那双充满审视和杀意的眼睛，用同样流利的俄语，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回答。
“Чeлoвek,пpnhecшnnвectncpoдnhы”
（一个带来故乡消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