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临清县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陆麟刚吹熄那盏摇曳的油灯,和衣躺下,院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哐哐砸门声。
“陆头儿!陆头儿!不好了!”
张龙带着慌乱的呼喊,如冷水泼面。
陆麟一个激灵翻身坐起,黑暗中,右手下意识摸向枕边朴刀。
冰凉刀柄入手,带来一丝镇定触感。
蹙着眉,套上鞋子快步走出屋子,拉开院门。
“什么事,好好说!”
门外,张龙举着的松明火把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明暗不定。“头儿,城南臭水胡同,刚发现了一具尸体!”
又是命案?又在自己辖区?
陆麟心头那股因睡眠被打断的烦躁,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这临清县是跟他犯冲不成?
下意识就抬脚要跟张龙走,迈出半步,却猛地顿住。
昨日南郊码头青帮赵旭有恃无恐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
“等等,”陆麟侧头,目光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幽深,“这次过去,有没有什么…规矩?”
张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领悟,脸上堆起一丝无奈的苦笑:“陆头儿,您多虑了,这临清县地面上,说到底,还是咱们官府最大!青帮潮帮再横,那也是在水上、在码头!这城内街巷的命案,天经地义归咱们管!其他那些个镖局武馆,哪个敢跟咱们龇牙?”
他话语里带着一种身为“官家人”的优越感,旁边跟着的另一名衙役也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板。
陆麟看着他们脸上那近乎理所当然的神色,心里掠过一丝荒诞。
‘政权都不完整,地盘被帮派割据,还有脸秀优越感?’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将那点吐槽压回心底。
“走!”
一行人脚步匆匆,融入浓稠夜色。
火把的光芒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沿途惊起几声零星的狗吠。
臭水胡同名不虚传,尚未走近,一股混合着垃圾腐臭和污水的刺鼻气味直钻鼻腔。
几支火把将胡同口一小块地方照得亮堂,赵虎和其他几名衙役已经守在那里,驱散了零星几个探头探脑的好事百姓。
“陆头儿!”赵虎见到他,连忙迎上来,脸色在火光下有些发青。
陆麟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他,投向地面那蜷缩的人影。
只一眼,他瞳孔便是微微一缩。
嗬!地上那鼻青脸肿、双眼圆睁凝固着惊惧的尸体,不是上午还在利来赌坊抱着他腿求饶的刘狗蛋又是谁?
看清死者后,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陆麟瞬间明了——这他妈是冲自己来的!
刘狗蛋上午那未说出口的“秘密”,倒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赵虎这时凑了过来,低声道:“头儿,查清楚了,这人叫刘狗蛋,本名刘山,城南这一带出了名的泼皮,属于潮帮外围人员,家里就剩个瞎眼的老娘。
死因是被人一刀割了喉咙,干净利落。
死前…嗯,身上这些伤,象是被多人殴打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目前…没找到其他线索。”
多人殴打?这个陆麟知道,甚至上午他还见过!
至于灭口!他更清楚,十之八九就是因为刘狗蛋没说出来的秘密。
但这些线索,在这个武道通玄的世界里,毫无作用。
他面上不动声色,问道:“象这种案子,通常是怎么处理?”
张龙似乎早有腹案,凑过来流畅应答:“这种泼皮,还有帮派身份,仇家海了去了,他老娘又不可能来告官,衙门里一般都是…记录在案,不了了之。”
‘玩民不举、官不究这套?’陆麟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蹲下身查看尸体,手指在冰冷僵硬的皮肤上划过,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细节。
脖颈处的刀口细窄而深,切口平滑,绝非普通地痞能用出的手段,翻动了一下刘狗蛋紧握的右手,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些暗红色的东西,不是血泥,更象是…某种漆皮或织物纤维?
就在这时,他眼角馀光瞥见刘狗蛋身下压着的泥地上,似乎有用手指划出的、极其模糊扭曲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其他衙役的视线,伸手轻轻拨开尸体。
借着摇曳的火光,他看清了那个字——几个残缺不全,却勉强能辨认出的血字:
“陆潮”!
‘果然跟父亲有关!’
陆麟心脏猛地一跳,然后迅速用脚将那几个字抹去。
再站起身时,脸上已恢复平静,语气平稳的吩咐张龙:“既然没什么线索,又是这种人的案子,就按老规矩办,记录一下,尸体…他那母亲估计也不方便,就埋乱葬岗去吧。”
“是,头儿。”张龙应道,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他招呼其他衙役开始收拾现场,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陆麟身后,朝着胡同外走去。
火把的光晕在潮湿的墙壁上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远离了腐臭,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走那份沉甸甸的压抑。
眼看就要走出胡同口,张龙脚步微顿,凑到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混合着精明与谄媚的腔调:“头儿,这刘狗蛋…虽说死得蹊跷,但说到底,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泼皮。”
陆麟脚步未停,目光扫过街角更深沉的黑暗,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恩,怎么说?”
张龙见他反应平淡,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他白天刚在‘利来赌档’闹过事,挨了黑皮他们的揍,这是不少人都瞧见的…虽说致命伤是刀伤,跟黑皮他们扯不上直接关系,但…”
他话锋在这里微妙地一转,如毒蛇吐信,“咱们若是借着这个由头,去‘利来’、或者周边几家赌坊暗窑‘问问话’…他们心里有鬼,又怕惹上官非,扰了生意,到时说不得…。”
陆麟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张龙。
‘好好好,还能这么玩是吧!让我借着死人由头,去敲活人竹杠?’
‘不过这样操作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就当是劫富济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