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旻四十来岁,相貌平平,气场却丝毫不弱于孙敬德。
“昨晚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扈旻与孙敬德点头致意后,直奔主题道。
“我刚从衙门过来,上头很不满意!”
“赵班头的原话是,整个快班的脸都被丢尽了,必须尽快将丁袭抓捕归案!”
“有能抓到丁袭者,帮役升正役,正役升捕头,捕头……”
话到此处。
扈旻有意无意地瞥了孙敬德一眼。
“酌情升任副班头!”
此言一出。
现场抑制不住地骚动起来。
就连陈卯都有些心动。
买个正役的位置,要三十两银子,还得排队等位置开缺。
升职却是另一套流程,分币不花,还不用排队。
那些手头不宽裕的帮役都快馋哭了。
“还有另一件事。”
扈旻抬手示意众人噤声,然后正色道。
“帮役陈卯,昨夜抓获一名欺辱良家女子的歹人。”
“这本不是什么大功,却在关键时候为我快班挽回了些许颜面,赵班头点名称赞。”
“我决定予其白银五两,以资嘉奖!”
闻言。
现场又是一阵哗然。
先前暗戳戳嘲讽陈卯的几人,此刻感觉就象被无形的耳光狠狠甩在脸上。
原本事不关己的其他人,在听到高达五两的赏银后,也都露出极为精彩的表情。
正常情况下,帮役每月的工食银,才堪堪一两。
关键是。
以前同类的案子,何曾有过一文钱赏银?
就连极少过问外城事务的赵班头,都对陈卯点名称赞。
这怎能不叫众人艳羡至极?
孙敬德和孙烈不约而同地看向陈卯。
二人收回目光时,正好视线交汇,然后尴尬弹开。
肯定没少在背后蛐蛐陈卯。
随后。
陈卯上前领奖。
扈旻又是好一番夸赞,末了,特意问道。
“陈帮役,你的皮关突破了吧?”
“是。”
扈旻能提出这个问题,肯定是看过罗火的伤口。
或者压根就是罗火告诉他的。
陈卯自然不会隐瞒。
一瞬间。
现场看向陈卯的目光再次发生微妙变化。
窃窃私语不断。
“那小子不是刚炼武不久吗?难道是扮猪藏拙?”
“又或是顿悟开窍?”
“总不能是运气逆天,撞上什么仙缘了吧?”
“……”
最后,扈旻别有深意地看着陈卯,道。
“陈帮役,好好干,以后遇到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
“多谢扈捕头!”
…
队伍解散后。
很多以前和陈卯混了个脸熟的帮役,都热络地凑上来道贺。
一些曾经轻视陈卯的人,也纷纷主动示好。
孙敬德阔步上前,沉声说道:“陈卯,好样的,我没想到,从前竟是看走眼了。”
“孙捕头言重了。”陈卯谦逊拱手。
孙烈随后跟了过来:“陈卯,恭喜啊,我们这一队损兵折将,以后很多事情,可能都得交给你去办。”
“分内之事,我自当尽力。”陈卯点头应承。
“陈帮役,有人找!”
这时。
门口有人高呼了一声。
众人随着陈卯一起走了出去。
就见一名衣裙破旧,体型枯瘦的女子,跪在快班门口。
双手捧着一件洗净叠好的黑色上衣。
看到陈卯出来。
女子瞬间清泪盈眶,连连磕头。
她身边还跪着一个面有菜色的枯瘦幼女,鸡爪般的小手捧着两个鸡蛋,皲裂的小嘴抿了又抿,早馋坏了。
“起来。”
陈卯走了过去,拿回自己的衣服。
可眼前的女子与女童,却始终不肯起身。
女子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地磕头。
女童尚不懂事,只把捧着鸡蛋的小手,往陈卯身前送了送。
“陈帮役,这是苦主的心意,你还是收下吧。”
扈旻走了过来,腰板挺得笔直。
此刻。
门前南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车水马龙,行人如潮。
眼前这一幕,无疑又能帮快班挽回不少面子。
扈旻自然不会错过这露脸的机会。
也是直到此刻。
陈卯才猛然惊觉,眼前正不断磕头的,竟是一个哑女。
短暂沉默后,陈卯收下了鸡蛋。
哑女终于起身。
满是血痕的薄唇,朝陈卯扬起一抹微笑。
深深一躬后,哑女抱起女童,慢慢消失在人潮深处。
…
陈卯回到棚屋附近。
刚转入车辙胡同,秦彪已经带人等在那里。
“卯爷!您可算回来了!”
“有事?”
陈卯面无表情。
秦彪打了个响指,昨晚跑掉的那几个混混,便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
“这几个畜生,干出伤天害理之事,我特地绑了他们,交由卯爷发落。”
“送衙门去。”
陈卯瞥了一眼,确实是昨晚那几人。
秦彪摆摆手,身后的喽罗立刻把那几人押离现场。
随后。
秦彪取出一小袋碎银,双手奉上:“这是我们虎头帮给卯爷您的孝敬钱。”
“这次是三两银子,以后每个月都有二两。”
“恩。”
陈卯点头收下,迈步便走,没给秦彪半点好脸。
“艹……”
陈卯走远后,秦彪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区区帮役,每月工食银堪堪一两,老子翻着倍给他,他还敢甩脸子……好!好得很!”
“彪爷,干脆直接做掉他!”身边喽罗阴狠道。
“你当我不想?”
秦彪后槽牙锉磨得喀喀直响:“罗火是我的心腹爱将手足兄弟!刚送走的人里,还有我小舅子……”
“要不是快班被上头盯着,扈爷令我低调蛰伏,我早特么把那姓陈的剁了喂狗!”
…
回到棚屋。
“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陈卯刚一进门,原本闷闷不乐的林琅,立刻迎了上来。
接过砍刀,又拿帕子帮陈卯掸了掸尘。
然后递上两个温热的卤肉馍馍。
这才说道。
“家里这不是快没钱了么?”
“我寻思着找人借点,可倒好,一个二个不说给我免了利息,居然还想趁火打劫……”
“要是清河帮还在,我早带人去砸了他们的场子。”
“一撮放贷的鸟人,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林琅俏脸凝霜,多半是受了气的。
“最后借了么?”陈卯随口问道。
“没。”
林琅摇摇头:“这种事情,我肯定是要先同你商量的。”
林琅就是这点好。
凡事都以陈卯为先为主,对陈卯言听计从。
“给。”
陈卯笑了笑,直接从怀里掏出两袋碎银。
“哪来的?”
林琅先是一惊,随即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这世道。
能搞钱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怎么搞——
两袋银子,谁知道哪一袋高尚?哪一袋肮脏?
谁又在乎呢?
“五两,三两,有了这两袋银子,短期内,肉食和汤药便都不必发愁了!”
林琅喜笑颜开。
心下已经开始精打细算。
…
…
时间一晃,便到了五天后。
富宁坊。
孙敬德亲自带队。
孙烈,章云等十几名心腹随行。
悄然埋伏在一幢很不起眼的老宅外,严阵以待。
“爹,你怎么不把陈卯一起叫来?这次抓捕不容有失,多个人也能多一分胜算。”
孙烈藏身阴暗角落,目光始终锁死老宅的门。
“算了,他也不容易。”
孙敬德藏身在不远处,低声叹息道。
“他十八岁才冲破皮关,肉关几乎无望……”
“此番难免搏命,我等挣得功劳尚能升职,可他破不了肉关,即便有功也升不了正役……”
“万一他折在这,你让我怎么跟林琅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