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
贫民区的空气,仿佛有了实体。
那是白日里堆积的粪溺与垃圾,彻底腐烂发酵后,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浓浊气息。
就如同一床浸透了腐液、又沉又湿的破旧被褥。
陈卯捂着口鼻,快步疾走。
眼看就要回到棚屋。
却听见车辙胡同里,传来阵阵女子的尖叫声。
陈卯稍一联想,便已知道是怎么回事。
过去三天相安无事。
秦彪终于按捺不住,要以这种方式,再来试探陈卯的底线。
车辙胡同。
既是陈卯的管区,也是陈卯回家的必经之路。
眼前之事。
若陈卯不敢管,秦彪今后便会更加肆无忌惮。
若陈卯敢管,黑灯瞎火的,万一出点什么意外,那也是动手的喽罗背锅。
说到底,陈卯只是个没有编制的外城快班帮役。
而且,十八岁都未能冲破初境皮关。
一块朽木罢了。
就算落得个非死即残,外城快班也不会为他大动干戈。
虎头帮背后之人,轻易便可抚平波澜。
管?
还是不管?
陈卯尚在权衡。
可下一秒。
守在胡同口的小喽罗,竟主动叫嚣了起来。
“这不是陈帮役么!哥几个正寻开心咧!您也一起来呗!嘿嘿嘿……”
果然是虎头帮的人。
也果然是在这里专等陈卯。
方才陈卯还能闭一只眼再闭一只眼,绕行避让。
可对方这一嗓子吼出来,街坊四邻便都知道了陈卯就在现场。
一旦退缩,今后何以立足?
陈卯走了过去。
就见胡同里,三四个壮汉,将一瘦弱女子压在地上。
女子的粗布衣裙已被撕碎。
泪水挂满被巴掌打得红肿不堪的小脸,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
一双满是绝望的眸子,空洞无力地倒向陈卯。
却并未流露出任何求助之色。
反倒涌出更深的绝望。
仿佛陈卯真的会和这群畜生一起欺负她。
常言道官匪一家,沆瀣一气。
官差与本地帮会联手欺凌百姓的事,她早已屡见不鲜。
陈卯原本还在权衡算计。
可当他对上女子目光的瞬间,本心所想便自脱口而出。
“放开她。”
“是谁在放屁?”
正压在女子身上的光头壮汉,猛地扭过头来。
一双蛤蟆般鼓起的眼珠,透着几分醉意。
看清是陈卯后。
那光头壮汉非但不怕,眼神反倒越加凶厉。
“陈帮役,火爷他喝多了,您别同他一般见识……”
“况且,火爷是破了皮关的武者,耍起酒疯来,我们都拦不住!”
旁边的小喽罗看似劝解,实则揶揄挑衅。
潜台词是,你陈卯不过区区帮役,皮关都没破的废物,火爷一旦出手,谁也救不了你。
“火爷是吧?久仰久仰。”
陈卯拱手道:“劳烦你过来一下,兄弟我想和你商量点事。”
“嘿,陈帮役这是想通了?”
罗火抬手搓了搓自己的光头,起身朝陈卯走来。
周围几个喽罗皆是满脸讥笑,仿佛早就料到陈卯会服软。
仍被压在地上的女子,眼底刚刚生出的一丝希望,再次被彻底掐灭。
在她看来,陈卯或许是个好人。
可罗火的实力摆在眼前,陈卯终究无计可施。
若陈卯是个正役,说话肯定管用。
可陈卯只是帮役而已……
最后的结果,她不用想也知道。
“火爷,今天的事情,兄弟我可以当没看见,但你总得给兄弟个台阶吧……”
陈卯语气平静,抬手搭向罗火的肩膀。
勾肩搭背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女子哭红的双眼,再无一丝生气。
“说吧,想要什么台阶?”
罗火打从一开始,就没把陈卯当盘菜。
再加之,他确实喝了不少酒。
几无戒心地凑了过去。
“呲!”
下一瞬。
陈卯并指为刀。
争珠式骤然凿进罗火的右眼框。
眼球应声爆裂。
罗火尚未来得及惨叫。
陈卯再出一脚,撩阴式正中要害。
武功本就是杀人技。
《军武六式》更是杀人技中,最简单粗暴,且最行之有效的杀招。
罗火一手捂眼,一手捂裆。
血浆不断从两只手的指缝间溢出。
他壮硕的身躯,直接瘫软在地,弓成大虾一般。
颤斗,抽搐,连爬都爬不起来。
惨叫卡在喉间,化作阵阵无力的哀咽。
见状。
那些小喽罗如同活见鬼一般,撒腿就跑。
还有两个连鞋都跑掉了的。
女子瘫靠在墙根处。
双眼怔怔望着陈卯,皲裂、染血的嘴唇开开合合。
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陈卯脱下上衣,帮她盖住身体。
陈卯自己身上还穿有一件白布内衫,并不会露出贴身软甲。
随后。
陈卯就近敲了几户人家的门,让两名中年妇人帮忙照看她。
并借得一条麻绳,将罗火五花大绑起来。
“陈卯!你……你敢阴老子……”
“阴?我明明给过你机会。”
陈卯平静道:“我说要个台阶的时候,你就该立刻跪下,以身作阶。”
“我……我艹你……”
罗火刚想骂娘,却被陈卯一脚踹在嘴上。
满口黄牙骤然崩碎,裹着血浆,喷得满地都是。
再骂不出半个字来。
…
翌日清晨。
陈卯让手下两个白役,把罗火送往衙门。
自己则照常去快班点卯。
一进场院。
陈卯就发现今天的气氛不太一样。
除了胡贵依旧在炼武。
其他早到的人,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小声议论着什么。
“昨晚事情闹大了,孙烈手下的帮役,一死三伤,最后还让丁袭跑了。”
“谁死了?”
“老郑。”
“老郑!?他不是马上就要冲破肉关了吗……前两天同我喝酒时,他还说要争个正役当当……这怎么说没就没了……”
“万般皆是命……你看那小子不就好好的?”
“他?皮关都没破,在孙烈手下就是个打杂的,昨晚激战爆发时,指不定躲哪个被窝里了。”
低声议论的几人,见陈卯靠近,便都不再做声。
片刻后。
人员陆续到齐,列队点卯。
但在点卯结束后,孙敬德并没有让众人立刻解散。
而是原地等待南外城快班的另一名捕头,扈旻。
此人与孙敬德平级,共管南外城快班。
但他有一定的家族背景,住在内城,与上峰多有走动。
总想压孙敬德一头。
此刻。
包括孙敬德在内,所有人都站在场院中。
等了约摸小半个时辰。
总算等来了扈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