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靖站在苏州城头,望着城内尚未散尽的硝烟,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
这一战虽胜,却胜得凶险。
若不是邬福早有安排,暗中联络了摩尼教旧部赵毅,今夜倒在苏州城下的,恐怕就是他和他的义军了。
“二公子,清点完毕了。”
邬福快步走上城楼,身上还带着血污,“我军阵亡八百余人,伤一千二百。官军死伤逾三千,被俘五千余人。”
方天靖点点头,目光仍望着城内星星点点的火光。“辛兴宗和王禀呢?”
“辛兴宗退守无锡,王禀撤往湖州。谭稹那厮跑得更快,据说与朱汝贤一同南逃杭州了。”
邬福顿了顿,压低声音,“沈万金的家已经抄了,可惜人去楼空,只留下些搬不走的财物。”
方天靖冷笑一声:“他倒是机灵。传令下去,将沈家粮仓打开,半数分与城中贫苦百姓,半数充作军粮。”
“属下这就去安排。”邬福应道。
随即他又补充,“狄成带人清点各衙门府库,发现不少好东西。特别是朱勔原先的府邸,藏了许多未来得及运送京师的字画古玩。”
方天靖摆摆手:“全部带走!对了,把城内奸商清理一遍。”
“明白。”
邬福领命欲去,又被方天靖叫住。
“记住,只清除那些为富不仁的,不得骚扰寻常商贾百姓。咱们不是土匪,是替天行道的好汉。”
邬福连忙应下,快步离去。
方天靖转身望向北方,目光似乎要穿透沉沉夜色,看到那东京汴梁城中的皇宫大内。
他知道,苏州失守的消息不日就会传至京师,那位艺术皇帝纵使再沉溺书画,也断不会容忍这等挑衅。
大军镇压只是时间问题。
他如今手里加上降兵,也不过两万人马。
占据州府与朝廷公然为敌?时候未到。
“方大哥。”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琼英不知何时已走上城楼,手中拿着一件披风,“夜深露重,添件衣服吧。”
方天靖接过披风,却没有披上。
“你做得很好。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琼英倒是没有在意他的夸赞:“我们真要放弃苏州城吗?好不容易才打下来。”
“守不住的。”
方天靖叹道,“苏州虽富庶,却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朝廷从汴京发兵,半月可至。届时四面围城,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他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太湖方向:“回太湖去,凭借水网纵横,与官军周旋才是上策。
接下来的两日,方天靖的队伍忙碌异常。
狄成负责清点搬运各衙门府库物资。
单廷圭整顿降兵,愿随义军者收编,不愿者发给路费遣散。
费保带人清除城中恶霸奸商,维持城内秩序,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最忙的当属邬福。
他不仅要将摩尼教旧部重新组织起来,安插在苏州城各行各业中作为日后眼线,还要与那些暗中示好的富商士绅周旋。
“二公子,有几位城中耆老想见您。”第三日中午,邬福带来一个消息。
方天靖正在查看物资清单,头也不抬:“什么人?”
“主要是些绸缎庄和米行的东家,还有一位致仕的翰林学士。”
方天靖沉吟片刻。
他本不欲与这些地方势力过多纠缠,但转念一想,日后若要成事,少不了士绅支持。
何况他即将撤离苏州,也需要有人维持秩序,不致城池大乱。
“请他们到知府衙门正堂。”
知府衙门正堂上,方天靖换上一身干净布衣,端坐堂上。
“各位不必多礼,请坐。”
方天靖语气平和,“方某乃江湖草莽,不惯官场客套。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几位老者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先开了口。
“方头领,老朽杜望之,蒙乡邻看重,推为代表。今日前来,一是感谢义军入城后秋毫无犯,二是想请教方头领,对苏州城有何打算?”
方天靖微微一笑:“杜翰林是怕方某占着城池不走吗?”
几位老者脸色顿时白了。
杜望之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老朽只是只是”
“直言无妨。”
方天靖道,“方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苏州城我不会久占,朝廷大军不日即至,我自会离去。”
“但是有句丑话说在前头。”方天靖话锋一转。
“方某虽走,却不愿见苏州百姓再受谭稹、朱汝贤之流荼毒。我走之后,城中秩序还需各位耆老乡绅共同维持,待朝廷新任官员到任。”
杜望之起身拱手:“方头领深明大义,老朽佩服。只是那谭稹若回来”
“谭稹丧城失地,自身难保。”
方天靖冷笑,“朝廷不治他的罪便是万幸,岂能再委以重任?诸位放心,新官到任前,我已安排人手暗中维护秩序。若有奸人趁乱作恶,自有人惩戒。”
这话半真半假。
方天靖确实安排了摩尼教旧部潜伏城中,但更多的是作为日后眼线,而非维护秩序。
如此说,无非是借势震慑,让这些乡绅不敢在他走后肆意妄为。
又交谈片刻,方天靖送走几位老者,回到后堂。
邬福已等在那里,脸上带着神秘笑意。
“二公子,您猜我在朱勔旧宅发现了什么?”
方天靖挑眉:“无非就是金珠玉帛,积如山海!”
“比那更有意思。”
邬福压低声音,“密室中藏有朱勔与朝中多位大臣的往来书信,还有与蔡京、童贯等人分赃的账册。”
方天靖眼中一亮:“果真?”
“千真万确。”
邬福点头,“我已命人小心装箱,与其他文书一并带走。他日或有大用。”
当天晚上,方天靖召集众将,下达最后指令。
“狄成,你率两千人为前锋,明日卯时出发,疏通前往太湖的水陆通道。”
“单廷圭,你领一千五百人断后,待大队撤离后两个时辰再走,沿途多设疑兵,造成我军仍在苏州附近的假象。”
“费保,整顿主力部队,携带所有物资,明日辰时出发。”
众将领命而去,唯有邬福留下。
“赵毅如何安排?”邬福问道。
方天靖沉吟道:“他身份已暴露,不宜留在苏州。让他带心腹随我们一同走。至于那些没有暴露的摩尼教众”
他压低声音,交代了一番。
邬福连连点头:“二公子思虑周全。如此,苏州城内有这些眼线,来日再取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