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
朱标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眉头微皱。
“你是说，朝廷要控制权贵？”
这话说的颇带着几分试探。
看得出来，朱标也知道，这并不是正确答案。
但是没有办法，出于时代的局限性，眼下的他，只能理解到这一层了。
江衡对此并没有什么意外，所以，他很快就摇了摇头，道。
“不仅仅是如此，作为统治者，真正要做的，是要学会用制度，来分配整个天下的财富！”
朱标眉头紧皱，显然有些难以理解。
沉吟片刻，他再次试探着开口。
“难道说，江兄的意思是田制？”
田地是财富，而且毋庸置疑的是，在封建王朝，它就是财富的根本。
但是，江衡却仍旧摇头，道。
“不仅是田地，更是粮食，布帛，黄金，白银，这一切的财富，统治者都要学会如何分配。”
朱标依旧没能完全明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发出了疑问。
“可是，不管是粮食布帛，还是黄金白银，都是有主之物，孤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去抄家吧？”
“有什么不行呢？”
江衡眨了眨眼，坦然的说出了这番让朱标都无言以对的话。
这次，朱标足足愣了半晌，才苦笑道。
“江兄莫开玩笑，朝廷自有法度，若是肆意妄为，只怕会引发民怨！”
显然，他把江衡所说的‘抄家’，真的理解成了字面意义的直接抢钱了。
对此，江衡再次摇了摇头，道：“殿下误会了，我说的抄家，不是那种派官兵上门强抢的抄家，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名为贸易的‘抄家’！”
朱标想了想，依旧有些一头雾水，但这并不防碍他来了兴趣，于是，往前俯了俯身，朱标道：“何解？”
江衡道：“其实殿下对这件事，应该比我更加熟悉，这种所谓的‘抄家’，有个更贴切的名字，叫做税赋！”
“一个国家的税赋，其实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调整分配的手段。”
税赋是调整分配的手段？
朱标眨了眨眼，越发来了兴趣。
要知道，在他过往接受的教育当中，更多的是强调，税赋是支撑国库花用的作用。
象是调整分配这种观点，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江衡显然也明白，对于朱标这样的古人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概念，所以，他耐心的解释道。
“我给殿下举个例子，殿下就明白了。”
“假如说现在有一个农民张三，家里有二十亩地，勤勤恳恳的种了一年的地，收获了四十石粮食。”
“然后他的邻居，是一个商人王二，他不种地，但是会将周围邻居的粮食收购以后，运到城里去卖，这么一来一回大概能挣两三成的立顿，一年下来，挣的钱大概也能买四十石粮食。”
“最后是他们村头的一个瓦匠李五，平时靠给人做工挣些银钱，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一年下来，也勉勉强强能有二三十石粮食的收入。”
“那么请殿下回答我，这三个人当中，谁最应该缴税，实际操作当中，谁交的税又最多？”
听到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朱标张口就欲回答。
但是紧接着听到第二个问题，他顿时就又变得有些迟疑。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矛盾之处。
按照重农抑商的逻辑来说，这三人当中，商人和瓦匠都不事生产，所以，他们应该是地位最低的，也是最应该被盘剥缴税的。
但实际上，历朝历代以来，朝廷的主要税种，都是出在第一个，也就是农民的头上。
这个结论一出，顿时让朱标有些意外。
他倒不是质疑这种做法不对，而是有些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到底是哪出了错。
见此状况，江衡也大致猜到了他的疑问，于是道。
“其实如果按照这个时代的人的想法的话，应该是种地的张三最应该缴税。”
“原因也很简单，他占据了土地，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张三的地不是自己的，而是国家的，或者说，是皇帝的，农民既然种了皇帝的地，自然要给国家交租。”
这个逻辑……朱标不由微微点了点头，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的确，这么解释的话，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但是，就在他想要开口附和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的江衡脸上带着一抹讥讽。
于是，他顿时又将话头咽了回去。
“这，江兄是觉得，这个说法有什么不对吗？”
江衡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的，任何的制度和想法，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但同时，也有其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刚刚的这种说法，说白了就是把皇帝当成最大的地主，将天下百姓，都当做地主家的佃农。”
“殿下或许没有当过佃农，但想必这些年下来，也听陛下提过一些，知道地主和佃农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佃户被地主煎迫的急了，就会逃亡，就会反抗，放到国家层面上，就是所谓周期律的出现。”
“因为朝廷是这么做的，所以，最终的复灭也就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朱标沉吟着，心中显然是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眉头重新拧了起来，他思忖再三，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那江兄的意思是，若是不用这种制度和想法，便能有不同的路？”
这一次，江衡的脸上，倒是多了一抹笑容，道。
“当然有，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不把国家当做一家一姓的私有物，而将其当做公器，便有了解决的希望。”
“如果国家是公器，那么，皇帝就是一个分配者，而不是一个攫取者，也就更能够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利益，自然也就能让王朝更加长久。”
不得不说，当着一个封建王朝的储君的面说这种话，其实还是很有风险的。
但所幸的是，朱标此时只想着该怎么突破那所谓的周期律，对于江衡这种偷换概念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察觉。
相反的，对于江衡提出的这种新的观念，朱标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可是，这和江兄刚刚所说的贸易与分配，又有何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