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继续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默默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不仅熟读经义,连数学也有所涉猎。
颇有几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江衡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认真开口道。
“正是,要进行远洋航行,和在沿海或是内河的区别很大,要保证至少三个月以上在船上的物资,殿下自幼跟随陛下征战,应该知道,后勤是最麻烦的事。”
“单这一条,海军和水师,就有本质的区别。”
朱标闻言,亦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曾亲自带兵,但这不代表他不知兵。
相反的,作为朱元璋最器重的继承人,朱标对于军队的运作是十分了解的。
所以他非常清楚,江衡说的没有半点夸张。
大军出征,最紧要的便是后勤粮草。
而如果真的要在海上征战的话,那么,摆在眼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无法及时获得岸上的补给。
朱标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茫茫大海之上,如果断了水断了粮,那面临的局面,恐怕就不是绝望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见状,江衡摊了摊手,道。
“所以,真正能够称霸海上的军队,其主船必须要足够庞大且坚固,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一块移动的陆地。”
“只有这样,它才能保证足够的水源,食物,还有支撑这些后勤的人员。”
“单这一点,就不是普通的水师能够比拟的。”
“更不要提,远洋航行要应对的各种自然灾害,以及长期航行过程当中,人的心理和生理压力,可能会导致的各种问题。”
“可以说,一支真正的海军,将是一个国家倾尽全力的心血。”
“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陛下定下的不征之国,也不无道理……”
这话说出来,江衡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够共情老朱这个暴君,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和江衡此时还有心思想东想西不同,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朱标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颓唐起来。
看得出来,他原本是真的想着,要组建一支海军,然后靠它在海上攻城略地呢。
结果现如今,被江衡这么一说,很是受到了打击。
见此状况,江衡不由摇了摇头,道。
“殿下,饭还是要一口口的吃,虽然说能有一支海军纵横大海很好,但是没有海军,也未必就不能在大海上做一做文章。”
朱标闻言,轻轻揉了揉额角,很快也从刚刚的失落情绪当中解脱出来,沉吟道。
“江兄还是想说海贸?”
其实打心底里,朱标和他老爹一样,都是瞧不起商贾的。
事实上,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也都是这样的。
觉得商为末业,不事生产,重利轻义……反正就是在这个封建时代,跟商这个字挂上边的,就没有什么好词儿。
所以连带着,朱标此时的心绪也不太高,完全不象刚刚一样兴致勃勃。
见状,江衡道:“殿下可莫小瞧了这海贸的价值,所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若是能够将海贸发展起来,光是关税这一项,便能让国家岁入丰盈,天下安泰,便拿殿下最关切的三百年周期律来说,至少能为大明再多续命一百年的光景。”
这话江衡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
反正,这个时代除了他之外,也没人知道,再过几百年会发生什么,所以可劲儿的忽悠就是了。
果不其然,听到能突破周期律,朱标又再次打起了精神,问道。
“当真?区区商贾,竟能有此大用?”
听了这话,江衡就知道,他是该给这位太子殿下好好的补补课了。
于是,他紧接着便开口道:“历朝历代以来,主流的观点都认为,商人不事生产,商贾乃是末业,不仅不能为国家增加财富,反而还会四处流动,增加不安定的因素,所以,才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压制商业发展,对吗?”
朱标下意识的觉得,这其中肯定藏着什么坑。
但是,他又想不出这话有什么不对,只能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错。”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除了创造财富,或许更重要的,是分配财富呢?”
江衡目光灼灼,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炸雷一般,在朱标的脑海当中回响。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有这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了。
“分配财富?”
朱标低声喃喃,他隐约觉得,自己象是抓到了什么关键的窍门,但是,却始终象是隔着一张窗户纸,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此时,江衡不紧不慢的继续道:“从最开始在乾清宫的时候,我就对殿下说过,所谓周期律的产生,不仅仅是因为人口增多,而田地变少,更重要的是,少数的人,掌握了多数的田地和财富,因而掌握了更多的粮食和资源。”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假若这些朱门酒肉,能够用来接济路边顶风冒雪之人,社稷焉能不稳?”
“可是……”朱标下意识的想说些什么,江衡却抢先一步,道。
“可是人皆有私,皆有欲,每个人都想过更好的生活,都想有更多的田产,都想吃更美味的佳肴,这是人奋斗的源动力,所以,如若违背了这一点,那么,便会被人群起而攻之,对吗?”
朱标沉默着叹息一声,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别的不说,朱标至少有一点,是比老朱更清淅的。
那就是他明白,即便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也依旧有做不到的事情。
作为一个几乎是赤手空拳打下天下的皇帝,老朱这个人,有着强烈到极点的自信心。
在他眼里,这世上的一切,都要在他的掌控当中,也都能够在他的掌控当中。
如果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那就一个字,杀!
但是朱标不同,他虽然是太子,但并没有经历过打天下的过程,自然也不会有这种堪称自负的绝对信心。
所以在他眼中,人力有时穷,哪怕是皇帝,在某些事情上,也依旧是无能为力的。
或许在其他时候,这并不能算作是一个优点。
但是至少在眼下这个场景当中,朱标这种诚实的素养,让江衡很是省了一番力气。
“所以,这便是我要说的,身为统治者,要懂得如何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