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博弈，在无声无息当中悄然开始，又悄然落幕。
厅中有些安静。
不止是朱标靠在椅子上，正静静地恢复着精力。
此时的江衡，也在后知后觉中，按住了自己不知何时浸满了汗水的掌心。
半晌过后，厅中二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刚才的事，而是将话转回了正题。
“首先我要纠正殿下一点，我并没有说，这条路一定能够突破周期律的桎梏，只是相较于其他的路，这条路能走通的可能性更大而已。”
朱标瞥了江衡一眼，对于他这番免责声明，明显有些无语。
你这会倒是知道说这些了，刚才说大话的时候呢？
不过，他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江衡继续。
于是，江衡便道：“那咱们说回田地，方才殿下说，海上的疆土不算疆土，因为对于大明来说，不可能将百姓迁往海外，毕竟如此一来，鞭长莫及之下，这些百姓慢慢的也就不归大明管束了。”
“但我想说的是，海外的价值，不可以传统的疆土观来衡量，而需要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方式？”
朱标皱眉，有些不解。
见状，江衡解释道：“人们依赖土地，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依赖土地上出产的粮食果腹，这没错吧？”
朱标点头：“是如此。”
江衡继续道：“所以换句话说，只要有足够的粮食，让所有人都能吃饱，他们自然就会安分守己，不会穷极思变，没错吧？”
朱标神色微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沉吟着再次颔首。
“不错！”
江衡道：“那既然如此，只要有土地，自然就能种粮食，只要是粮食，就能够果腹，难道还分大明的粮食，和海外的粮食？”
朱标本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他不可能还听不懂江衡的意思。
不由自主的往前倾了倾身子，朱标的眼神当中闪过一丝神采。
“江兄的意思是，大明可以将海外征服的疆土当做出产粮食的地方，只驻扎军队，然后源源不断的，将当地出产的粮食运回大明？”
这话不仅仅是在对江衡说，其实也是在对朱标自己说。
只见这位大明的太子殿下说完之后，身体不由自主的就站了起来，在厅中来回的走来走去，边走嘴里还忍不住低声喃喃。
“对啊，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关外贫瘠，物产不丰，但海外诸国总有适合种地的地方，朝廷和百姓需要的不是土地，而是粮食。”
“只要能够征服这些地方，让这些蛮夷之辈来种地，再将粮食运回大明，岂不是能让国库充裕起来？”
江衡看着对面兴奋的朱标，心中有些无奈。
他正想开口，纠正对方这天真的想法，朱标便似是想到了什么，道。
“不，不对，没这么简单……”
“海外遥远，海上又风波不断，若是派遣军队出海，粮草辎重都要翻倍供给，若是不能有所收获，对朝廷的消耗也很巨大。”
“而且，路途遥远，能否运回也并不确定，即便是能，对于这些被征服的地方必定要派驻军队，但军队长期驻扎在海外，若是哗变我大明也难以控制……”
朱标的语气从兴奋，慢慢的变成了忧虑。
最终，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副样子，不得不让江衡感叹。
谁说这朱标和老朱不象来着，这俩人可太象了！
一个一个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只不过，老朱的狠是明面上的，但是这位朱标太子的狠，是藏在他仁善的皮子底下的。
听听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在考虑大明的利益，每一句都是在衡量值不值得。
至于说那些被征服的海外小国的意愿，还有他们在这种统治模式下要受的苦，压根就不再朱标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哪是大明第一仁厚的太子，说是大明第一狠辣的太子都足够了！
“那个，殿下，我不是……”
看着朱标陷入了苦恼当中，江衡弱弱的开口，想要辩解一下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听到这声呼唤，朱标却猛然抬起了头，象是醒悟了什么一样，热切的看着江衡，道。
“江兄，你既然是从后世而来，又有如此见地，想必后世之人，对于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应该已经有法子了吧？可否对孤一言？”
呃，江衡偏了偏头，对于朱标这过于热烈的眼神有些不自在。
实话说，他此时是稍稍有些尤豫的，毕竟，刚刚朱标那番话透露出的漠视，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的。
但下一刻，江衡忽然又想到了历史上的那帮畜生，在攫取海洋霸权之后对华夏的所作所为，他心中的一丝尤疑，也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于是，他微微抬头，道。
“殿下可知道一个东西，叫做海军？”
“海军？”
这个陌生的名词，让朱标先是一愣，不过旋即，他就找到了对标的事物。
“江兄是想说水师？”
然而，这一次江衡却摇了摇头，道。
“不，不是水师，就是海军，二者虽然相象，但实则却有巨大的差别！”
“我知道，此前大明的军队，有和张士诚，方国珍等人的水师交战的经验。”
“但是那顶多算是普通的水战，若是要进行远洋航行，乃至是真正打造出一支，能够在海洋作战的军队，其要消耗的人力物力，绝非是打造一支水师能够比的。”
朱标认真的咀嚼着这番话，却依旧有些不得要领。
于是，迟疑片刻，他不由道。
“所以，这海军和水师，到底具体有何区别？”
江衡想了想，道：“那我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船！”
“方国珍等人的水师，虽然也是在沿海作战，但是他们通常不会远离近海，所以，普通的蒙冲就足以应付，大规模作战，也最多只会用到楼船，单船的排水量，一般不超过四百吨。”
“吨？”
朱标眨了眨眼。
见状，江衡有些尴尬，解释道：“就是后世的一种计量方法，按现在的单位的话，一吨大概是两千斤，四百吨也就是八十万斤上下。”
于是，朱标这才点了点头。
这样说他就明白了，八十万斤，这个数字在他看来，其实已经很恐怖了。
但是听江衡的语气，他似乎还不满意？
果不其然的是，看着朱标征询的眼神，江衡摇了摇头，道。
“单说船只，如果要进行远洋航行，至少主船的排水量，不能少于一千吨，呃，也就是大概……”
江衡顿了顿，开始掰手指头。
然而还没等他算明白有几个零，朱标就已经震惊道。
“你是说，要造一个两百万斤重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