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当中,年轻的大明太子坐在原地,陷入了一阵沉思当中。
历史上朱标的评价,除了仁厚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好学多思。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心思敏感,容易钻牛角尖。
遇到一件事,非要把它搞得明明白白才肯罢休。
这股劲头儿用在求学上,自然是好事,但作为太子,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
就如现在,朱标就陷入了矛盾当中。
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这个问题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那么过往上千年,那么多朝代的英才们,不可能没有意识到,更不可能有那么多人,都遵循着重农抑商的政策。
但与此同时,他想要找到江衡的逻辑漏洞,一时之间,却也想不通透。
见此状况,江衡思索片刻,主动开口道
“殿下是在想,如果这么简单的话,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是重农抑商,没有人重商抑农呢,对吗?”
被看穿了心思,朱标倒是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轻轻点了点头,道。
“江兄,不是孤要质疑你的说法,只是孤更相信,历代先贤当中,总会有智慧过人之辈,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吗?”
于是,江衡一笑,道。
“殿下,并非是没有人能看得出,而是看得出的人,都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朱标闻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见状,江衡想了想,决定举一个朱标能够迅速理解的例子。
“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陛下刚刚下诏,恢复了科举制度,并打算在明年开启首次恩科,可对?”
朱标点头,对于江衡能说出这些机密消息,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毕竟,既然是未来的人,那么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
于是,江衡继续问道:“那既然是科举,那么考试内容以何为纲,朝中可有定论?”
这不算什么秘密,所以朱标并没有尤豫,很快便道。
“自然是以经义文章为主,此前父皇曾经和孤谈论过此事,按父皇的意思,如今天下学子,皆学朱熹经义,故而,若开科举,当同样以朱氏为纲。”
江衡对这个结果,自然是意料之中。
因此,下一刻他就看着眼前的朱标问道。
“儒学一脉源远流长,自孔子起,有孟子,有荀子,有董仲舒,有张载,有……总之,这么多大儒,为何朝廷只选朱熹,而不选其他呢?”
这……
朱标微微一愣,并没有立刻答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有很多。
比如现行的儒学当中,朱熹的影响力是最大的,再比如朱熹的学说,其实是最符合大明对学子的须求的,还比如说天下的大多数学子都学的是朱熹,要考别的也不切实际。
这些答案都很容易得出。
但是,朱标没有说。
因为他能感觉到,对面的江衡想要表达的不是这个。
“江兄的意思是,这世上的学说看法有无数种,孤所未见的,并非不存在,而是并未被重视,所以淹没在了浩瀚史册当中?”
江衡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他只是这么一提,朱标立刻就捕捉到了关键。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紧随其后,朱标就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可是,如果真的如江兄所说,有人曾提出过能解决这周期律的办法,且他的办法确实可行,又怎会不受到重用呢?”
“若是一朝也便罢了,可难道说,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不识货的吗?”
江衡脸上的笑容定了定。
心中不由暗道一声,这小子看着老实,却不曾想这么鬼精鬼精的,一点都不好糊弄。
看来,是得拿出点真东西了。
于是,他慢慢收敛笑意,伸出两根手指,在朱标的眼前晃了晃,道。
“两个原因,我各举一个例子,殿下就明白了。”
“还说儒学一道,上千年来,历朝皆崇奉儒家,以孔子为圣人。”
“但殿下莫忘了,即便再多朝代皆用儒家,也改变不了一点,那就是孔子生活的春秋时期,他游历诸国,却没有一个君主,愿意真正接受孔子的主张。”
“难道殿下能说,是因为孔子的学说不对吗?”
“当然不……”
朱标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才发现,自己好象怎么说都不对。
如果他说孔子的学说不对,那么就没法解释,历朝历代,乃至是现在的大明,都要重用儒学。
但如果他说孔子的学说是对的,那又怎么解释,一个对的学说,在孔子活着的时候,却无法得到任何一个君主的重用呢?
总不能真的是春秋战国的那帮国君,都是一帮不识货的蠢材吧!
到了此刻朱标才发现,他竟然是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不过,多年的储君教育,早已经将朱标的性子磨炼好了。
所以,他不仅没有计较江衡拿话堵他,反而认真的思索起对方提出的这个问题。
但可惜的是,历来各种典籍当中,对于孔子周游列国的事迹,都是赞誉其胆魄,弘扬其壮志。
真正敢于提出孔子是因为不受重用,所以才‘流亡各处’的,怕是寥寥无几。
就算是有什么看法,也流传不下来。
朱标毕竟年轻,思之再三,也没能得出什么能说服自己的结论。
于是,他只得继续问道。
“想必江兄对此有所答案,可否为孤解惑?”
看着一脸诚恳的朱标,江衡也有些兴致缺缺。
原本他还想着能不能看看这位太子殿下嘴硬的,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嗯,跟他那位老爹的嘴硬还真是不象。
当然,这点小小的情绪,很快就被江衡丢到了脑后。
不管是像老朱那样死不认错,还是现在朱标这样的不耻下问。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们是高位者,哪怕他们自己都不刻意强调这一点。
但事实就是如此。
唉,封建时代啊!
默默的叹了口气,江衡又打起精神,认真道。
“其实解释起来很简单,就一句话便可。”
“所有的学说都有其适用的时代和场景,但并不是所有的学说,都能出现在它适合的时代。”
“我这么说,殿下应该能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