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江衡还不知道,其实除了朱标之外,皇宫里的某个皇帝,也早已经得出了相同的答案,并曾经因此对他生出浓浓的忌惮之心。
如果不是朱标和马皇后在旁劝解的话,说不定此时的江衡,早就已经不知道在哪投胎了。
江衡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特别有志向的人,所以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
既然正路走不通,就只能想办法走小路。
低头沉吟了片刻,他很快继续开口道。
“殿下方才有句话说得对,所谓周期律的桎梏,本质上在于人多而田少,无田者多而有田者少。”
“而平抑兼并只能延缓无法根治,故而终有一日百姓会不堪重负。”
“可殿下有没有想过,或许除了平抑兼并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这话一出,朱标顿时打起了精神,忍不住往前俯了俯身。
“江兄当真有办法?”
其实以朱标的聪慧,他早就明白了所谓周期律的真正症结所在。
但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前途迷茫。
说白了,土地兼并这件事,甚至可以说就是王朝本身。
这些天下来,他翻了无数的史书,也在心中推演了无数次的办法,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终,他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所谓的三百年定律,当真是困扰每个王朝不可摆脱的魔咒。
事实上,今天来之前,朱标还在安慰自己。
摆脱不了就摆脱不了吧,反正到自己这才是第二代,距离灭亡还远着呢。
再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江衡说的都是真的,那他这个太子甚至都熬不到登基。
大明到底是三百年还是两百年的,跟他也没太大的关系。
但哪怕是秉持着这种自我安慰的精神,此时听到江衡说有办法,朱标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期待。
不过,江衡说出的话,却顿时让他的心气儿一下子泄了一半。
“殿下,既然人口繁衍不可避免,那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可以获取更多的田土,让这些多出来的人,都有田可耕吗?”
朱标的眼神当中,不由闪过一抹失望。
他还以为江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结果说来说去,竟然又绕回到了开疆拓土方面。
摇了摇头,朱标道:“不瞒江兄,这些日子孤在东宫当中,也为这件事想了许多法子,虽然没找出办法来,但翻阅史书时,却也有所收获。”
“哦?”江衡眉头一挑,道:“愿闻其详。”
朱标见状,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抹苦涩,摇头道。
“其实这还是托了江兄的福,那日江兄说,唐朝的衰落始于均田制的崩溃,所以孤着重翻阅了唐朝的许多史书,最终得出结论,唐朝也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唐太宗时,北征突厥,东征高句丽,从贞观到开元征战不断,未尝便没有光开田土,以弥补均田制弊端的用意。”
“但最后,唐朝却仍然因此而败落。”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朝廷所能控制的疆域总有极限。”
“似是唐朝那般疆域虽然潦阔,可分兵镇守,粮草押运,地方管理难度过大,其所得所养,远不及所消耗,可以说打的越远,反而越是加速王朝的崩溃。”
“所以,如果要走这条路,恐怕反而是会平白消耗王朝的寿命。”
这番话说完,倒是让江衡对朱标的评价,又再上了一层楼。
他着实是没有想到,仅仅是凭着自己那天举的均田制的例子,朱标能够能领悟出实控疆土极限的问题。
不过,这还不够!
“殿下,我何曾说过,是要如唐朝一般四处征战,开疆拓土了?”
朱标闻言,再次摇了摇头,道:“你是想说海上?”
“陆上疆土,虽说管理起来靡耗甚大,但只要想要,终究还是能够拿到的,可海外诸国,纵使是能打下来,又有何意义?”
“难不成,我大明还能将百姓迁往这些小国安置?若真如此,那这些百姓,还能算是我大明的百姓吗?”
很明显,朱标的思维,也是从一个传统帝王的角度出发的。
该说果然不愧是老朱的儿子。
或许在别的事情上,朱标和老朱会有分歧,但是在这种关系到根本的问题上,二人不用沟通,都会持有相同的态度。
然而这次,江衡却也摇了摇头,道。
“所以,这就是我所说的,殿下的狭隘之处,谁说想要疆土,就只能靠打的呢?”
这话倒真是让朱标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靠打,还能靠什么?”
“贸易!”
江衡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有明一朝,最被人所诟病的,就是老朱那简单到幼稚的经济政策。
而其中最让人非议的,自然又当属对海贸的禁绝。
的确,海禁政策仅仅只是针对普通的老百姓,并不针对官方的商船,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郑和下西洋。
但问题是贸易这种事,向来是利益均沾,盘子才能越做越大。
就象朱标最开始说的那样,历朝历代,对海贸都有管制。
但象是明朝这样,完全禁绝私人贸易的,却是前所未有
说白了,你老朱家想把锅都端走,自然就不能怨别人把灶台都给砸了。
“贸易……海贸?”
朱标很快也回想起了最初的话题。
不过,或许是受了老朱的影响,他在这件事上,看法显然也不怎幺正面,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变。
“江兄说笑了,历朝历代都是以农为本,若是人人都跑去经商,谁来种地呢?”
“何况,江兄之前也说了,一个王朝的根基是田地,商人不事生产,重利轻义,商业历来都是末业,贸易二字,焉能助我大明?”
这就是典型的封建小农思维。
江衡默默的吐槽了一句,思索片刻,很快就察觉到了朱标话语当中的漏洞。
于是,他直接反问道。
“殿下莫不是忘了,您刚刚还在担心人多田少,无地可分,以致于百姓揭竿而起吗?照此而言,若是没有田耕的人都去经商,对于朝廷来说,岂非是好事?”
这一句话,顿时给朱标干愣了。
他下意识的觉得,江衡说的不对。
但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好象还挺有道理的。
那自己之前这么多年的想法,难道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