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维垣那张弹劾他的奏疏,此刻在崔呈秀脑海中变得无比狰狞,让他恨得牙根发痒,却又无可奈何——如今他失势无援,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送走通政司官员后,崔呈秀再也没有强装的镇定。
“快,备轿!去东厂!”他冲着管家吼道。
当来到东厂门口,崔呈秀被门口番子拦截了下来:“魏厂公不在,请回吧!”
“魏厂公不在?”崔呈秀如遭雷击,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两,塞到番子手里,急切问道:“请问魏厂公去了何处,何时归来?“
番子本不想理会这个已经离职的前高官,但是看在银锭的份上,还是翻了翻白眼回答。
“我怎么知道!厂公去哪里,何时归来,需要跟我说吗?”
你……
崔呈秀无语。但是人家说的是十足的大实话,他想发作都无从发起,只好郁闷的离开。
魏忠贤是他最后的靠山,如今连靠山都找不到了,他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离任审计?
焦虑与恐慌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冷汗浸湿了衣袍。
事到如今,只能自救。
崔呈秀咬了咬牙,决定厚着脸皮回一趟兵部和都察院。
这回,崔呈秀连郭允厚也恨上了。
要不是这厮在朝会上玩请辞,他也不至于受此无妄之灾。
崔呈秀换上一身素服,避开大街上行人的指指点点,绕小路来到兵部衙署。
刚进门,便听到吏员们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崔尚书吗?都被弹劾回籍了,怎么还来?”
“听说要写离任交代册,怕是来求属官帮忙的吧……”
那些议论声像刀子一样割在他心上,崔呈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昔日的办公房。
见到往日的下属,他再也端不起尚书的架子,拱手道:“诸位,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朝会令我提交《离任交代册》,任内的军饷调度、军备采购、兵力布防等事,许多细节我已记不清,还请诸位帮忙查找相关帐册、文书,助我渡过这一关。”
昔日的兵部主事们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崔呈秀任内虽有专权之嫌,但对下属还算宽厚。
如今见他这般狼狈,也不忍过分叼难。
最终还是兵部左侍郎霍维华回道:“崔大人放心,各司会将您任内的相关文档整理出来,只是部分涉密文书需按规矩报备,还请大人稍候。”
“多谢!多谢!”崔呈秀连连作揖,往日的高傲荡然无存。
现在兵部暂由霍维华代署,若没有他的支持,崔呈秀还真办不了这时。
崔呈秀谢过霍维华,以及各位属官,又起身往都察院而去。
从兵部出来时,崔呈秀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属官们虽态度冷淡,但终究还是答应帮忙整理军帐簿册,好歹让他看到了完成兵部交代册的希望。
可一想到还要面对都察院的烂摊子,他刚松了口气的心头又沉了下去。
都察院是监察之地,官员多是清流,向来不齿他的为人,如今他失势待审,怕是难有好脸色。
硬着头皮,崔呈秀换乘轿子赶往都察院。
刚踏入都察院大门,便感受到与兵部截然不同的压抑气氛。
吏员们见他进来,眼神里没有丝毫掩饰的鄙夷,窃窃私语的声音比在兵部时更甚。
“阉党馀孽还敢回来”“杨御史弹劾得好,这等奸佞就该治罪”之类的话语,断断续续飘进崔呈秀耳朵里,让他如芒在背。
崔呈秀强压下屈辱,直奔都察院经历司。
经历司郎中见他到访,脸上没半点寒喧,只是不冷不热地拱了拱手:“崔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实不相瞒,”崔呈秀放低姿态,躬身道,“朝会令我提交《离任交代册》,我曾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任内监察事宜繁杂,许多文档文书需仰仗诸位协助查阅整理,还请郎中行个方便。”
经历司郎中面露难色,却也没直接拒绝——毕竟崔呈秀曾是都察院长官,虽已失势,但按规矩,交接帐目文书是本职工作。
他沉吟片刻,对身旁的主事们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将崔大人任内的弹劾卷宗、监察记录、官员考核册等,一并找出来吧。”
主事们虽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郎中的吩咐,纷纷转身去库房查找文档。
崔呈秀松了口气,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正想喘口气,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带着讥讽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哟,这不是崔大人吗?都被弹劾回籍了,怎么还跑到都察院来凑热闹?”杨维垣身着绯色官袍,昂首阔步地走进来,目光如刀,直刺崔呈秀。
他本在隔壁办事,听闻崔呈秀来了,特意过来“会会”这位昔日的上司、如今的待审之人。
崔呈秀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来:“杨维垣,你休要出口伤人!老夫虽已卸任,但按规矩交接文书,何错之有?”
“规矩?”杨维垣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语气森然道,“你崔呈秀也配谈规矩?”
“昔日你仗着魏忠贤的权势,在都察院结党营私、打压异己,弹劾忠良、包庇奸佞,把监察之地弄得乌烟瘴气,如今还有脸回来要文书?”
“一派胡言!”崔呈秀又气又急,脸颊涨得通红,“老夫任内,整顿吏治、弹劾贪腐,何曾有过徇私枉法之举?那些弹劾皆是有据可查,何来打压忠良之说?”
“有据可查?”杨维垣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崔呈秀的鼻子就开骂。
“你弹劾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与魏阉作对的清流?你包庇的,又哪一个不是阉党爪牙?就凭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敢自称‘整顿吏治’?如今朝廷推行离任审计,就是要清算你们这些奸佞的罪行!”
周围的都察院官员纷纷围拢过来,看着两人争执,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崔呈秀看着众人的目光,又听着杨维垣字字诛心的指责,只觉得气血翻涌,嘴唇哆嗦着,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杨维垣说的,虽有夸大,却也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在都察院的所作所为,本就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如今失势,更是百口莫辩。
“你……你……”崔呈秀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杨维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