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人肆虐寧波府,对於无论是出身前世还是今世的陆渊来说,他都不可能对倭人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於情,他亲眼见证了倭寇杀戮百姓的疯狂,於理,他也需要通过,来获得在官职上更进一步的功勋。
所以在人之前,陆渊是真的不需要再给自己做任何的心理铺垫,他只是默默收紧了手臂,感受著这个倭人在自己的手臂绞索之中慢慢的窒息。
很快,谦道宗设就不再剧烈挣扎,缺氧使得他的意识开始迅速模糊,但陆渊这时候又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这个人就是此次寧波爭贡事件的首恶,也是戕害了许多浙江百姓的凶手,那么自己活捉他的收益,显然会更高一些,而且在来之前,周荣也是再三强调了这一点。
周荣,也需要这个人活著,用以对朝廷做出交代。
陆渊猛地收紧了臂弯,感受到谦道宗设不再挣扎之后,陆渊依旧在心里默数了十下,然后鬆开手站起身。
谦道宗设身子软软的躺在地上,尚且还处於头晕目眩的缺氧状態,陆渊这时候拔出自己的佩刀,对准这个倭人的手。
“噗!”
床上那个徐家小少爷本来还以为等到了一个救星,但是看陆渊瞬间满脸鲜血的恐怖模样,他嚇得发出一声呜咽,有些盯著这个杀星。
陆渊也注意到了对方,他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来到谦道宗设的另一侧,后者这时候已经被疼醒了,但在缺氧和严重失血的状態下依旧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陆渊来到自己身边。
习惯了媚上欺下的谦道宗设,这时候才终於体会到了那些大明百姓临死前的绝望和恐惧。
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人性,简直是恶魔!
陆渊像是一个操刀多年的屠夫一样,很快就判断出了落刀的位置。
“达咩!”
第二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谦道宗设已经疼晕过去了,陆渊把那两只断手塞到对方的怀里,然后撕下谦道宗设身上的衣服替他简单的包扎伤口。
能不能活,就看你的命够不够硬了。
陆渊抹掉刀刃上的鲜血,收刀入鞘,然后才走近床边,替这位小少爷解开身上的束缚。
小少爷咽了口口水,显然,他对陆渊也很是恐惧。
“喂,”
陆渊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倭人,开口提醒道:“他刚才偷袭我,被我拿刀反击剁掉了两只手,你看清楚了吧?”
小少爷点头如捣蒜。
陆渊把他抱下床,小男孩踉蹌了一下脚步,陆渊乾脆直接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营造出军民一家亲的形象,然后跨出了房门。
小少爷梳著当下很是常见的小孩“桃子头”,就是把头髮梳到两侧,各自形如羊角,他很是不安地扭了一下身子,似乎是有些不適应,尤其是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陆渊身上的血染红了之后,他瘪了瘪嘴,很是委屈。
“你们几个进来收拾,立刻派人去告知周指挥,就说人抓到了!”
外头的庭院里整齐摆放著几具尸首,另外还有一些受了伤且被缴械的倭人被迫跪在地上,除了那些个亲兵,那名原本在看门的老者也站在那里,一看到陆渊和他肩膀上的小少爷,老者当即红了眼眶。
“小姐!”
陆渊愣了一下,有些纳罕地抬起头。
“都给我跪好了,不许抬头!”
周荣走进门的时候,他的亲兵正在徐家的庭院里打骂那些倭人,倒也不是没有倭人还想趁机起身夺刀,但很快就被三五只拳头同时打倒,然后连带著徐家的几个杂役也衝过去对其一顿拳打脚踢。
不过周荣的注意力不在这些人身上,而是有些复杂地看向了一个朝著自己躬身施礼的年轻人。
“陆渊,陆总旗你的运气还真好啊。”
“小人”
周荣打断了他的话头,纠正道:“以后,你当自称卑职。”
“卑职明白。”
陆渊开口简单说了一下下午那阵子的事情,周荣默默点头,最后两人来到一处有卫所兵把守的房间內,清楚看到了躺在里头呼吸微弱的谦道宗设。
“怎么回事?”
“此奴意欲侮辱徐家小姐,幸卑职及时赶到,当时此奴还要拔刀砍小人,被小人反击砍掉了两只手。”
周荣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晚上,晚饭就在徐家吃了,庭院里灯火通明。
徐家的几个杂役和下人不停地往外端送菜餚、点心和主食,那名徐家的老管事特意让人杀了一头猪待客。
原本陆渊在上辈子也是个食不厌精膾不厌细的主儿,但他来到大明之后,接连好几天吃的都是乾粮。
徐家这种小地主的“杀猪菜”,对他而言已经成了美食。
周荣独自和老管家开了一桌,陆渊这边则是和几名同僚坐在同一桌上,徐家也送了几坛酒,酒过三巡之后,大家的话题自然转移到了陆渊身上,言语里对陆渊抓住了谦道宗设颇为羡慕。
哪怕是那位赵百户,这时候也没有再流露出什么嫉妒的神色。
毕竟,先前在车厩山的那一晚,所有人都切身体会到了倭人究竟有多凶狠,陆渊砍下了这次闹事的倭人首领的双手,但凡是个武夫,脑子里都知道陆渊这是故意的。
一般来说,砍掉一只手就足以让人失去战斗力了,何必再砍一只?
陆渊分明就是不希望这个倭狗活著。
如果对方被全头全尾地送到上峰面前,陆渊的这次首功就算是坐实了,再加上先前几次正面砍人的功劳,若是入了上峰的眼,赏他一个百户又如何?
但偏偏陆渊临了来了这么一出,甚至有可能让上峰不喜。
不过,他这样做却格外让人同情,甚至是敬佩。
赵百户忽然站起身,闷声道:“陆总旗,我敬你一杯。”
“这几日多亏赵百户照顾卑职,卑职不胜感激。”
陆渊也跟著站起来,酒杯故意低了对方一头,態度瞬间好的不得了。
赵百户的脸色也好看了很多,举杯一饮而尽。
但是等其他人再敬酒的时候,陆渊指了指身上,客客气气道:
“这几日身上多了许多伤口,今日也被那个倭寇伤到了,实在是不方便饮酒,小弟等身子好了之后,改日请诸位兄长赏脸喝酒,到时候再自罚三杯,给诸位赔罪。”
都知道陆渊立了功,入了周荣的眼睛,在座的人里面有好几个都是跟著周荣做事的,哪里还敢为难陆渊。
况且这个小老弟性子居然如此乖巧,连带著赵百户在內都对他颇为改观,大家彼此互相客气几句,也算是熟悉了。 一夜觥筹交错,就当是庆祝这阵子外出剿倭有了个结果,连带著周荣也喝了好几杯,反正已经派人到衙门那边告知了消息,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阵阵的嘈杂声,陆渊正漫不经心地搓著瓜子壳打发时间,他看了一眼已经醉倒的几位同僚,喊来几个徐家的杂役下人,让他们把这些同僚背到房间休息。
陆渊刚走到庭院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外头骂人。
“周荣人在哪,本府一定要他给出一个交代!”
庭院里,站著不少卫所兵,在他们之间拱卫著三四名文官,为首的那位身著青色常服,约莫中年样貌,模样看上去倒是比那位通倭的郑通判要正气许多。
周荣也冷著脸走了出来,显然昨晚他是早早就睡了,没有像那几名百户一样喝一晚上的酒。
他瞥了一眼陆渊,示意后者跟上,然后才来到那名中年官员面前,拱手道:
“见过杨知府。”
武官见文官,自动低头看,明代虽然不至於像宋代那样文武落差大到夸张的地步,但武官看到文官自动降一级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双方不是一个体系里的也依旧如此。
“城里的倭人还不一定已经抓完了,你就在此胡乱饮酒,还有郑通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给本府一个交代!”
周荣当即回答道:“郑通判通倭,罪证確凿,昨夜已经拷问出来了。”
陆渊一惊,他本来以为周荣昨晚陪著那个徐家老管事喝酒联络感情去了,没想到周荣拿到了倭人的口供。
那位杨知府嗯了一声,居然收敛了些许脾气。
他一开始听说郑通判被直接拿下的时候,当即就应激了,以为是武官要趁机夺权。
既然罪证確凿,那他就不好继续发难。
但说到底,杨知府还是觉得有些落面子,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本官听说先前是有个总旗带人及时抓到了倭人,这个总旗人在哪?”
陆渊低著头默不作声,周荣这时候让开身位,回答道:“便是此人。”
杨知府盯向陆渊,后者这才主动上前一步,拱手施礼:
“卑职陆渊,见过知府老爷。”
“其他人呢?”杨知府又问道。
陆渊没说话,周荣主动开口道:“那几个不懂事的,昨晚因为太累,又喝了酒,这时候应该正在睡觉。”
杨知府轻哼一声,抬手指著陆渊。
“那你和陆总旗怎么就能清醒著?”
他甚至还故意嗅了嗅鼻子,陆渊身上虽然有点酒气,但眼神很清醒,显然是身在酒席却没碰酒。
杨知府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呵呵道:
“是个人才,立了功,朝廷和官府过几日自然会好好赏你。”
“卑职,多谢朝廷的厚恩。”
杨知府的语气也慢慢和缓下来,他又问了几句倭人的情况,当听到谦道宗设的事情时,杨知府看向陆渊,意味深长道:“陆总旗的身手很不错,居然能一下子砍掉这个倭狗的两只手。”
但这一次,杨知府又主动补充了一句:“是真的不错。”
显然,他也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却没怪罪陆渊,反而觉得陆渊这样做让他很喜欢。
咦,这老官儿的语气怎么怪怪的?
不会是想拉拢我吧?
陆渊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周荣,后者居然直接移开目光,抬头,望天。
“不错,很不错。”
杨知府的语气从一开始的盛气凌人,再到现在的温和,似乎也並非是不讲道理之人。
他在临走时,忽然又道:“听说郑通判在城门上的时候,是有一个卫所兵直接上城头挟持了他,这才打开了城门,周指挥,那个卫所兵是谁?”
周荣反问道:“怎么?”
杨知府本来正要转身离去,这时候站住脚步,眼神凌厉了起来。
“虽说郑通判有罪,但当时那个卫所兵算是挟持上官了吧。”
“事急从权而已。”
“呵呵。”
杨知府冷笑一声:“如果处处都要事急从权,朝廷早就乱了套了,哪能这般胡来,你告诉本府,那个卫所兵是谁。”
这下子,陆渊才放下心来。
他一开始还担心这位知府会欣赏自己,毕竟自己是要跟著周荣做事的,就算得到了一位知府的欣赏,陆渊也不信任这种忽然得来的关係。
更何况自己好不容易打好了和同僚们之间的关係,如果这时候忽然反水,日后肯定会遭到身边人的倾轧。
周荣微微歪头,淡然道:“杨知府,倭人既然已经抓到了,知府早日审问倭人,匯报朝廷,安抚百姓才是正道。”
“你在教本府做事?”
“不敢。”
“说,那个卫所兵是谁,本府倒要看看,这个卫所兵究竟有什么关係,值得你这般护著。”
这下子,不用周荣开口,
陆渊舔了舔嘴唇,在旁边主动开口道:
“稟告府尊,还是卑职。”
杨知府:“”
就在这个大家都有些尷尬的时候,一名卫所兵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喊道:“宋素卿在外求见几位老爷。”
杨知府这时候所有的怒气似乎找到了宣泄处,猛地一挥长袖,怒道:
“这廝居然还有脸见本官!”
当即,杨知府迈开脚步,转身就走。
等他离开之后,周荣拍了拍陆渊的肩膀,陆渊问道:“宋素卿是谁。”
周荣嘆了口气,回答道:
“此次寧波会馆之祸,全因此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