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汉心里暗骂一句“晦气”,嘴上却不敢怠慢,挤出点笑:
“同志,我从县医院走回来的哇,公交车那售票员不是人,硬把老子扔在半路上,活生生走到现在!”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顺势指了指身后黢黑的路,
“你望望看,这条小路不是一个大队的,没啥人知道,对伐,我这不是急著回大队嘛!”
举电筒的民兵哼了一声,电筒光又往陈江汉眼睛戳了戳:“县医院?看病?”
陈江汉被光刺得偏过头,火气又有点压不住,
“苏老师!就是大队小学那个苏若璃!出了点事情,我送她去医院的!”
端枪的民兵终於鬆动些,枪管彻底垂了下来,但手还虚按在扳机护圈上。
他上下打量陈江汉,突然想起来啥。
“喔,酿个瑟漏兜,你就是陈江汉波!”
举电筒的民兵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喔,李军的大舅子!”
“唉,现在不是了,我跟你讲,这小子跟村里的小学老师噶姘头,李军他爹气的退亲了,我估计李军还不知道这事,要是知道了,这小子能全乎站著,我跟你姓!”端枪的民兵咧著嘴。
李军是公社里粮站的仓管兼民兵排长,
李向东中午在陈江汉救人的时候,骂陈江汉白眼狼。
说李丽总是从家里拿粮食出来贴补陈江汉,
这话是没错。
但陈江汉心里清楚,李丽一家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要不是看陈江汉书读的好,跟大队里其他小子不一样,一看就有出息。
她李丽会这么献殷勤?!
还有,李向东明明心里清楚,却也不拦著,也是存著奇货可居的意思。
再说了,在这个物资匱乏的年代,家家户户的口粮都是按丁分配,温饱就不错了,
李丽还翻著样从家里拿小点心,粮食啥的送给陈江汉,哪来的?
有句话讲,帐本抹平窟窿补,稻堆底下私仓鼓,
要说李丽她哥没脏过手,陈江汉是一点不信。
李军也是个麻烦,不过陈江汉也不怕,李军最好別来惹他,
要是实在避不开,陈江汉也不是泥捏的,
作为九十年代抓住风口起飞的那批创一代,陈江汉也不是个嫩生的仔!
陈江汉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想把这两个碎嘴民兵摁进旁边水沟里的衝动。
他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没用,何况人家还端著真理。
端枪那个民兵显然更老成些,虽然眼神里也带著鄙夷,但总算还记得正事。
他用手肘捅了捅同伴:“行了行了,少说两句!人正经事要紧!”
他转向陈江汉,语气公事公办,但那份疏离和审视一点没少:
“天这么黑了,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你跟我们走一段,到前头岔路口,往你们大队去的路就好走了。”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陈江汉心里门清,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押送加监视。
他深吸了一口气,夜晚带著土腥味的凉风灌进肺里,稍微压下了点火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那两个民兵身后。
手电筒的光束不再直直照著他的脸,但依旧在他脚前晃动著。
两个民兵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端枪的那个走在前面,枪管在黑暗中若隱若现;举电筒的走在后面,光时不时扫过陈江汉的后背,似乎在防备他突然跑掉。
一路上,只有鞋底踩在土路上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两个民兵虽然没再大声议论,但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陈江汉的耳朵。
“看著人模狗样的”
“李家妹子也不错哇”
“李军知道了还得了”
“那个小学老师你见过没”
陈江汉心头一动,他倒是无所谓,这种流言碎语在乡下很正常,不痛不痒的影响不了啥,
但他无所谓,不代表苏若璃也无所谓,看来得在苏若璃出院前解决这事!
至於怎么解决这事,陈江汉现在也没啥头绪,
倒不是他不在意,是他实在太累了!
好傢伙,从县医院走回家,近十五公里,三十里路!!!
拖拉机都得走一个半小时!何况他陈江汉!
民兵送了一段路就回头了。
79年的乡下,民风淳朴,家家户户睡觉的时候,外边的院门基本都是不关的,只有一些存粮食的地方会掛一把老式的铜锁。
再说了,这个年代很少有小偷,就算有也不会去乡下偷东西,一来是没啥可偷的,二来要是被发现了,能给你就地打死!
陈江汉拖著灌了铅似的双腿,几乎是蹭到自家那扇薄木板门前的。
瞅了两眼东屋,灯不亮,估计老爹陈建国跟老娘王秀凤这会已经睡下了。
陈江汉轻手轻脚地跑去厨房,厨房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进一点月光,映在土灶台上。
先拿葫芦瓢舀了半瓢水,再拿军绿色的铁皮暖水壶往里兑了半瓢滚水,咕咚咕咚地灌了进去。
凉热交融的水流顺著喉咙滑下,肚子顿时暖和起来。
厨柜里还有一碗子冷饭,没找到菜,陈江汉摸索著翻出点萝卜乾,乾巴巴的萝卜乾撒在饭上。
他晃了晃暖水壶,好像还有点热水,往碗里一衝,热水一浇下去,冷饭便滋滋响,热气混著萝卜的咸香散开。
他胡乱扒了几口,饭粒软了些,嚼起来嘎吱嘎吱的,萝卜乾的咸鲜味在嘴里蔓延。
常津的萝卜乾在明朝是贡品,陈江汉的外公家在常津的西边,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
自家老娘做的自然是一绝,
快三十年没吃过自家老娘弄的萝卜乾,重生后的陈江汉想这一口想的出奇,
就这样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胃里沉甸甸的。
打了个响亮的饭嗝,一股子饭气直衝上来,陈江汉这才觉得捡回半条命,
刚才那饿劲儿缓过来了,身子舒坦多了,靠在灶台边喘了口气。
摸了摸口袋,红梅还剩半包,洋火却没了,正当他满厨房找火的时候,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