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之人不问青红皂白，咄咄逼人。
而堂下少年，从头到尾冷静镇定，只在最后撕了祭词。
真要抛去身份，谁更冲动，显而易见。
“但他终归是你”
顾长卿打断七夫人，反而看向顾怜心：“小妹，你喜欢这个家吗？”
顾怜心愣了下，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是小声说道：“其实父亲平时挺好的，不知道今天怎么”
七夫人眼神却是微变，她听出了顾长卿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随之，又想到了苏文瑾夫子说的那句“身在朱门锦绣丛，浮萍命里不由躬”。
望着高墙大院，她心中隐隐刺痛。
经此一事，别说长卿了，她自己都心灰意冷。
可世俗之下，又岂是想离开顾家就离开的。
看着七夫人眼中的挣扎与尤豫，以及顾怜心脸上的茫然无措，顾长卿心中暗叹一声。
果然如此。
他可以孑然一身，凭借【道蕴天书】潇洒离去。
但七妹年纪尚小，她的世界就是顾家，骤然离开，对她而言并非好事。
七姨娘对顾家，终究也是有感情的。
这么想着，顾长卿眸光渐沉，双眼愈发深邃。
他从开始，就没想过离开。
走，也该是让别人走。
这就好比前世职场，你被小人领导欺压，辞职离开确实能解决问题，但那只是被迫无奈的逃避之举。
真正念头通达的方法，是怎么被欺压的，就怎么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恰在这时，院外传来声音：“少爷，七夫人，五少爷和五夫人来了，说是来恭贺少爷考入书院。”
五房？
顾长卿与七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
五房在顾家向来低调，主要负责部分田庄、织坊庶务，平日里与他们西院没往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得到消息，主动来访。
“请他们进来。”顾长卿神色恢复平静。
很快，一位身着锦缎的夫人在身材微胖的五少爷顾长林搀扶下走了进来。
“哎呦，七妹妹也在啊！”五夫人一进来便热络地拉住七夫人的手，脸上堆满笑容。
“我刚听说长卿金榜题名，考入了白麓书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这不，赶紧带着长林过来道贺了！”
顾长林也忙笑着拱手：“恭喜三哥！三哥深藏不露，一鸣惊人，真是让我等兄弟汗颜啊！”
这么说着，两人身后跟着的仆人，将一个个精美的礼盒躬敬呈上，看那包装，便知价值不菲。
顾长卿拱手还礼：“谢五姨娘，五弟。不过是侥幸入了书院，当不得如此重礼。”
侥幸？
五夫人和顾长林嘴角微微抽了抽。
白麓书院是何等地方，可不是什么侥幸就能进的。
“当得！当得！”五夫人拉着七夫人坐下，热切说道：
“长卿啊，你是不知道，你这考入书院，可是给咱顾家大大长了脸面！以往啊，顾家的风光，可都让……”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转而压低声音：“七妹妹，长卿，咱们关起门来说句自家话。”
“今日祠堂的事，我听说了。家主和四房那边，实在是……有些过了。”
五少爷顾长林立马接口：“四姨娘和四哥实乃过分！三哥，以后在家里，我和我娘支持你！”
“无论是月例用度，还是日后在书院、乃至科举仕途上需要打点的地方，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定当鼎力相助！”
显然，这位五姨娘并非如印象中那般甘于低调，而是看准了时机，想要押注。
“五姨娘和五弟的好意，我心领了。”顾长卿笑容不变，“长卿初入书院，根基浅薄，日后若有需要，少不得麻烦五姨娘和五弟。”
顾长林闻言，脸上笑容更盛，当即吹捧道：“三哥才华过人，比某些靠关系进去的人厉害千百倍！我看三哥，颇有白麓书院‘俊才’之姿！”
俊才？
顾长卿眉梢微动。
看来，这两位今日来访，除了示好，还有话要引。
“不知五弟所说的俊才是？”他配合地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顾长林见引起兴趣，立马解释道：“这‘俊才’，是白麓书院每年评选一次的才学称号，名额极少，每次不过双数之数，甚至更少。”
“一旦评上，不仅在书院内资源倾斜，能得夫子重点栽培，阅书权限提升，还有很大概率保送上院！”
“我听说，二哥就在争取这个俊才之名呢。”
“三哥虽然入书院晚了些，但我觉得，假以时日，二三年内，未必不能追上二哥。”
“是吗？”顾长卿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就借五弟吉言了。”
“长卿，”五夫人跟着款款开口，“日后，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开口。
我们虽比不得四房阔绰，但些许支持还是拿得出来的。”
“长卿记下了，多谢五姨娘。”顾长卿拱手。
五夫人这才缓缓起身，先是替七夫人理了理鬓角青丝，转而说道：“织坊那边还有些琐事，我们就先走了。”
“五姨娘，五弟慢走。”
送走五房母子，七夫人看着桌上那堆重礼，神情复杂。
五房突然向长卿示好，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那“俊才”之名，听起来确实很重要。
长卿虽然出人意料地考入了书院，但毕竟读书时日尚短，根基不牢。
回去后，得找苏夫子好好商量商量，看能否请她指点一下长卿……
“哇，娘，三哥，你们看，五哥送来的是上好的徽墨和湖笔，还有这方端砚，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呢！”
顾怜心开心地拆着礼物，小脸上满是新奇。
“要是喜欢，都拿走。”顾长卿笑道。
“那不行，”顾怜心连忙摇头，小心地拿起一支狼毫笔，“这些是送给三哥读书用的，我……我拿一支最小的就行了。”
……
如此，临近黄昏。
七夫人正要带着顾怜心离去，院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只见堂兄顾惊鸿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顾长卿，那张平日里爽朗的脸上，此刻满是纠结。
“长卿堂弟……恭喜。”顾惊鸿的声音有些干涩，显然还未从巨大的反差中回过神。
长卿堂弟……怎么就突然考入书院了……
若非追去书院，亲眼在榜单上看到了“顾长卿”三个字，他到现在都不能相信。
顾长卿神色如常：“堂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