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眸光微凝,立马想到先前顾家武楼前的事情。
这女子,怕就是顾惊鸿口中那位“心善、性格好、人很不错”,急着要推给他的表姐。
他快速打量了对方一眼,样貌身段出众,还有股女子的英气。
不说多出众,但绝对不是‘恐龙’之流。
这般女子,不愁嫁才是,怎会推销给他?
奇怪。
心中疑惑,顾长卿面色不动,淡淡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客气:“原来是表姐。幸会。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表姐?幸会?
柳雨烟明显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传闻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在知晓她是谁后,反应竟能如此平静?
并且,这位表弟看她的眼神清澈坦荡,既无惊艳,也无异色,更无恼怒,就好象……只是偶遇了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难道……先前顾惊鸿跟这家伙,真的只是闲聊了些家常,而不是她听说的“婚嫁之事”?
顾长卿见柳雨烟愣神,再次拱了拱手,随即大步从她身侧绕了过去。
几息之后,柳雨烟才反应过来,看着顾长卿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眼神微变,还想再追上去问个清楚。
旁边一直沉默的青年却在此刻开口,声音低沉:“柳师妹。”
柳雨烟脚步一顿:“凌师兄。”
那位被称作凌师兄的青年淡淡道:“时辰不早,我还需赶回武馆练功。”
柳雨烟沉默了一下,压下心中烦躁,拱手道:“有劳师兄陪我走一趟。答应师兄的力劲散,我明日便送给师兄。”
“恩。”凌师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
顾长卿快步走到街头,回身看了眼身后,见那位表姐并未追来,脚步这才放缓下来,轻轻吁了口气。
“方才那种感觉……”
回想起刚刚那两人,尤其是旁侧青年,仅仅是站在那里,自然散发出的那股凝练沉稳的气势,就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抬起手,摊开掌心,上面沁出一层细密汗渍。
“实力……武道”他低声自语,双目逐渐深邃,“得要再勤奋些,解锁更多金页才行……下一个解锁的是【武道真解】就好了”
“没有力量,在这世界,着实让人没安全感。”
这般想着,转过街口,白麓书院那熟悉的青瓦白墙、飞檐翘角便出现在视野尽头。
……
白麓书院,某个书斋。
房间陈设简朴,靠墙立着几个书架,塞满了各类典籍。
临窗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另有一摞摞堆放整齐的试卷。
阳光通过雕花木窗,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特有的气息。
夫子季文镜伏于案前,复核检查本次入院考核的诗词卷宗。
经过两日,多名夫子交叉批阅、筛选,诗词部分的评定已基本完成。
他此刻的工作,主要是将那些达到入院标准的答卷进行编号、登记入库,并着手为这些准学子书写入学文书。
只是,看了过半的题卷,大部分诗词水平平庸,勉强入院,一眼扫过,便归入相应类别。
忽地,一首诗,跃入眼帘。
“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借得金风送雁影,怎叹鹧鸪恋旧声。”
诗句不算工整,“送雁影”与“恋旧声”的对仗略显牵强,后半句的格律也稍有遐疵。
但整体营造出的那种清秋寥落又不失豁达的意境,却让季文镜眼前微亮。
“虽有小疵,然意境不俗,灵气隐现。”他微微颔首,拿起旁边的编号名录对照了一下,“曹锦飞?”
“倒是个可造之材。”低吟了一句,他将这份答卷单独放在一旁,继续埋首于案。
大概复核了五十多份答卷,季文镜感到些许疲惫,正要放下笔,活动一下发酸的手腕,眼前新翻开的一页答卷,却瞬间吸引他注意力。
答卷上的字迹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歪扭,显是笔者不善书法,但书写的内容,却让他精神一振:
“故园东望路漫漫,秋草萋萋霜叶丹。
孤云一片家何在,落月满屋雁影寒。
旧井苔深藏儿梦,荒庭菊老忆亲欢。
风尘荏苒音书绝,犹自立尽夜色阑。”
这诗词的遣词造句,意象选择,尤其是这份沉郁顿挫、真情流露的羁旅之情……与他前几日在顾家隔院偶然听到的那首“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竟有几分神似!
他忙查看编号,再映射名录——
“顾长卿……”
“竟真是顾家子弟?”季文镜面露惊讶与疑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莫非……那日隔院吟诗之人,与眼前这答卷的作者,是同一人?”
回想那日听到的声音,清朗年轻,与他知晓的顾北云、顾南明皆不相同。
而这顾长卿……他沉吟着,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模糊的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没想到,顾家不仅出了个才学尚可的顾北云,如今,又多一个顾长卿”季文镜喃喃自语,眼中闪铄着光芒。
这时,屋外忽有禀告声:“夫子,苏文瑾苏夫子在外求见。”
“文瑾?”季文镜有些意外,他与苏文瑾相识很久,只是近年来往来不多,对方在即将放榜入院考核之际到访,怕是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道:“请她去客厅稍候,我马上就来。”
“是。”
……
书院客厅,布置清雅,墙上挂着山水墨画,桌椅皆是竹制,透着文人风骨。
七夫人和苏文瑾在厅中静静等待,不多时,便见季文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季夫子。”七夫人急忙起身,敛衽行礼。
季文镜见厅中之人不仅有苏文瑾,还有一位衣着素雅却难掩贵气的妇人,脸色顿时微变。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保持礼节,拱手还礼:“顾七夫人?今日怎么有空光临书院?”
七夫人看出季文镜神色和语气中的变化,心知自己一个内宅妇人,贸然前来寻这位书院夫子,于礼不合,容易惹人闲话,故而赶忙将目光投向苏文瑾。
苏文瑾会意,上前一步,再次行礼,开门见山道:“季夫子,冒昧打扰。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季文镜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在七夫人和苏文瑾脸上扫过,轻轻转动着桌上的茶杯,态度有些冷淡,道:“何事?”
苏文瑾这才看向七夫人。
七夫人心中焦急,将装着首饰和银钱的锦囊取出,放在桌上,向前推了推。
“顾家有一小辈,参加了本次书院的入院考核。这孩子……实是心存向学之志,只是近来生病,浪费了些光阴……还望夫子能看在……”
话未说完。
“如果只是为了考核之事,”季文镜出声打断,看都未看那锦囊一眼,语气平淡,“七夫人还是请回吧。”
他顿了顿,又道:“我欠顾家主的人情,前次令公子顾南明入院之事,已经了还。”
说完,他便要起身送客。
可脚步还未踏出,他却又突然停住,象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七夫人方才说的小辈……叫什么名字?”
七夫人赶忙答道:“顾长卿,行三,是妾身已故姐姐留下的孩子。”
“顾长卿……”季文镜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那原本冷淡的神色,忽如暖风拂湖面,漾开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转身,目光重新落在七夫人身上,语气缓和些许:“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季夫子……”七夫人心中疑惑,却因未得答案,还想再问个明白。
“夫人,”季文镜打断她,神色恢复了之前的严肃,“书院考核,自有其法度,一向……公平公正。”
说完,不再多言,对苏文瑾微微颔首,便大步离去。
七夫人愣在原地,看向苏文瑾,眼中满是困惑:“苏夫子,季夫子……此言是何意?”
苏文瑾亦是思索良久,奈何也未能理解最后那句话,只得猜测道:
“或许……季夫子是强调书院规矩,此事确也不好办夫人,有些事,或许本就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吧。”
七夫人愁容满面,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那未被收下的锦囊,最终只得幽幽一叹:
“罢了……麻烦苏夫子陪我白跑一趟,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出厅堂,沿着书院清幽的石径往外行去。
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意气风发的青衫书院学子,七夫人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忽的,侧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七姨娘,苏夫子。”
两人转身看去,只见侧边长廊不远处,正站着两人,分明就是顾长卿那位素有才名的二哥顾北云,以及靠着父亲人情提前入了书院的四弟顾南明。
七夫人看着二人,心中百味杂陈,只是微微颔首,算作回应,便与苏文瑾继续前行,不欲多言。
待走远,顾南明望着她们的背影,低声对顾北云讥笑道:
“二哥,我看七姨娘这匆匆忙忙的样子,八成是来给三哥走后门来了。可惜啊,这里是白麓书院,岂是她能说动的?”
话音刚落,顾北云就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顾南明。
虽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你自己不就是走后门进来的?还嘲笑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