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明脸皮厚,也不在意,眼中的讥讽反而更甚,理所当然地想道:
“能走后门,谁还苦哈哈读书啊?不会读书,又走不了后门,那才是真废物!”
“走。”顾北云不愿与顾南明在此话题上多言,只觉得与其并列都有些丢份,冷冷丢下一个字,便领着顾南明去办理入院事宜了。
……
另一边。
因为被柳雨烟中途拦截眈误了些时间,顾长卿进入书院后,顺着记忆中的路径往书楼走去。
刚绕过一片竹林,忽有两道身影进入馀光,正从另一条小径往书院外走去。
他扭头定睛一看。
“七姨娘怎么来书院了?”顾长卿心中掠过疑惑,但并未深究,眼下买书才是首要。
收回目光,继续朝着书楼方向前行。
正低头走着的七夫人,心有所感,隐约察觉到有目光注视,下意识抬头循着感觉望过去,远远地,正好看到了顾长卿转过廊角。
她微微一愣,停下脚步,望着那个方向,心中疑惑更甚,“长卿怎么会在这里?”
……
因为来过一次,顾长卿轻车熟路,很快便再次来到了那座古色古香的书楼前。
正要迈步进楼,身后却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吆!我当是谁呢?远远看着背影就这么……独特,原来是三哥啊!”
来人正是准备去办手续的顾南明和顾北云。
顾南明上下打量着顾长卿,又瞥了眼书楼,脸上堆了假笑,语气夸张:“三哥这是……来买书?啧啧,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这么用功?”
顾北云则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顾长卿转过身,看向二人,脸上浮现出未达眼底笑容:“怎么,四弟这是攒够一千两了?那正好,为兄近来手头紧,先借来花花?”
顾南明一听“一千两”这三个字,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甚至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面露痛苦与恐惧之色。
那晚的噩梦历历在目,梦里如山般沉重,怎么都甩不掉的巨型千两银锭,简直成了他心理阴影。
这病还没好利索,现在一听到“一千两”,就条件反射般地心悸。
顾长卿看着顾南明这副模样,心中好笑,看来【织梦蜃蝶】给其留下了相当“美好”的回忆。
于是淡淡道:“看四哥这脸色,病体未痊愈吧?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家躺着休息为好,免得……病情反复,梦魇缠身。”
说完,不再理会脸色变幻的顾南明和眼神微动的顾北云,转身便踏入了书楼之中。
顾南明这会儿还沉浸在“巨型一千两”的恐惧里,一时竟忘了继续出言讥讽。
反倒是顾北云,看着顾长卿从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讶异。
他感觉,自己这个一向被视为废物的三弟,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份面对嘲讽时的平静,以及看似随意的回应……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便收回目光,对还在发愣的顾南明道:“莫要让季夫子久等。”
随即,带着心神不宁的顾南明离开了。
……
顾长卿走到书楼门口,脚步微微一顿,回身看了眼顾北云二人离去的方向,心念微动。
那只色彩斑烂的【织梦蜃蝶】便自【道蕴天书】中飞出,化作仅他可见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晚上,再给我这‘好弟弟’编织一个……难忘的美梦。”
他嘴角勾起冷峭弧度,随即收敛心神,迈步进入了书香弥漫的书楼。
这次,他多带了些银两,也早想好了买什么书籍。
“《干诗补遗》《律绝格范》”
……
另一边,顾北云带着顾南明办完入院手续,然后便领着他来到季文镜夫子所在的清幽院落。
“夫子,北云求见。”
“恩。进来吧。”
两人进屋,只见季文镜坐在书案后,正在批阅着什么。
两人不敢打扰,躬敬地站在外屋等侯。
片刻后,季文镜抬起头,目光落在略显局促的顾南明身上,语气平淡:
“既然入了书院,往后便是书院学子。需谨守院规,勤勉向学,莫要姑负了你父亲的一番……苦心。”
“是,学生谨记夫子教悔。”顾南明连忙躬身应道。
“恩,”季文镜点了点头,似是随口问道,目光却状若无意地扫过桌上那张被单独放置的题卷,“顾长卿……是你们兄长,还是弟弟?”
三弟?
顾北云眼神微凝,当即就想到方才离去的七姨娘。
七姨娘前脚刚走,夫子这会儿就提起三弟
所以,七姨娘来找夫子……真是为了三弟入院?
念及此,他心中对顾长卿的不屑更甚。
一个顾南明靠钱财关系,又一个顾长卿靠妇人说情,辱没书院!
顾南明闻言,也是立刻瞪大了眼睛,心中涌起一股不忿。
难道……七姨娘真有那么大面子,说动了季夫子,要让顾长卿也进书院?
但两人心中虽有猜疑,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顾北云压下心绪,拱手回道:“禀夫子,顾长卿是我三弟。”
“哦。”季文镜微微颔首,手指在那份题卷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片刻,道:
“今日若是得空,回家一趟,将你三弟带来书院见我。”
顾北云眼神再变。
带三弟来见季夫子?
难道……季夫子已经答应了七姨娘的请托,要让三弟入院?
顾南明更是险些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嫉妒。
七姨娘有这么大面子?
顾北云沉默了下,再次拱手:“禀夫子,学生方才在书院书楼前,恰遇三弟,他此刻……应该就在书楼。”
“哦?”季文镜眉头微扬,眼中闪过讶异,随即道:“那正好,你现在就去书楼,将你三弟顾长卿带来此处。”
“……是”
两人满腹疑惑与不解,却不敢多问,只得躬身领命,退出房间后,便急步朝着书楼的方向赶去,心中念头纷杂。
顾长卿拿着新购的《干诗补遗》和《律绝格范》两本书,离开书楼,便径直朝着书院大门走去。
在他离开后没多久,顾北云和顾南明来到书楼。
“不在?”
“估计已经走了。”
两人相视一眼,便朝着书院大门方向追去。
终于在临近书院大门的青石路上,看到了那道不疾不徐的素色身影。
“三弟。”顾北云加快脚步上前,拦到顾长卿面前,“随我走一趟。”
“去哪?”顾长卿停下脚步,被顾北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搞得有些疑惑。
“呵呵,三哥倒是会装糊涂。”一旁的顾南明抱着骼膊,阴阳怪气地笑道。
顾长卿瞥了他一眼,淡然回敬:“确实不如四弟的真糊涂。”
顾南明被噎了一下,脸色一沉还想反驳,顾北云却不耐烦,直接打断道:“是季夫子要见你。”
“季夫子?”顾长卿心中微动,立刻想到那日主持入院考核,气质严肃的夫子。
只是,他与这位夫子仅有一面之缘,对方为何要见自己?
略一思索,他猜测应是与入院考核有关。
“有劳二哥引路。”
……
一路无话,气氛微妙。
顾北云在前引路,顾长卿默声跟随。
没多时,来到一处小院。
这小院青砖灰瓦,有些朴素,月洞门内,几丛修竹倚墙而立,随风轻摇,发出沙沙声响,平添几分幽静。
一条石板小径通向正屋,整个院落透着一股远离尘嚣、潜心学问的沉静气息。
门口,多出一位青年,顾北云见得青年,拱手行礼:“季师兄。”
这青年看了三人一眼,转而敲了屋门:“爹,人到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季文镜声音。
顾北云推开屋门,侧身让顾长卿进入,随后便与顾南明一同留在门外,并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内外。
那青年则漠然离去。
……
屋内,光线通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靠窗的书案上堆积着书籍卷轴,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旧纸特有的沉静味道。
季文镜正坐在案后,手持朱笔,在一份文书上批注着什么,并未抬头。
顾长卿上前几步,拱手行礼:“顾长卿,见过季夫子。”
季文镜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古井深潭,上下打量了顾长卿几眼。
随之,他站起身,从书案上抽出一张题纸,走到顾长卿跟前,面无表情道:
“当日考核,你以‘故园’为题所作之诗,现在,诵一遍与我听听。”
顾长卿一听这话,心中了然——对方这是怀疑那首诗并非他本人所作。
“故园东望路漫漫,秋草萋萋霜叶丹。
孤云一片家何在,落月满屋雁影寒。
”
诵毕,屋内沉静,窗外竹叶的沙沙声轻微可闻。
季文镜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却是锐利如鹰隼。
良久,他缓缓收回视线,然后随意地抬手指了指上方支撑屋顶的粗大房梁,语气平淡:
“以此房梁为题,作诗一首。给你一个时辰构思。”
显然,仅仅能背诵出原诗,并未完全打消这位夫子的疑虑。
“不用一个时辰。”顾长卿保持拱手姿势,略一沉吟,便朗声吟道:
“虬木横空镇陋斋,默承千卷避尘霾。
虽无雕饰夺人目,犹擎风霜岁月骸。”
诗句吟罢,屋内再次陷入寂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