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峰一脚踹开门，带着人冲进来时，集体愣住了。
程铮站在一地狼借的屋子中央，脚下是两具还在抽搐的尸体。他怀里抱着吓傻了的小卓玛，那只刚捏碎敌人喉骨的手，此刻正轻柔地捂着小女孩的眼睛。
“别怕。”
“解放军叔叔在。”
他的声音很轻，很稳，和这片血腥的修罗场完全是两个世界。
冲进来的尖刀连战士们端着枪，刚才还烧得通红的眼睛，在看到这一幕时，沸腾的杀意竟一点点凉了下来。
“卫生员！”张海峰第一个吼出声，大步跨过尸体，冲向墙角的阿曼大爷。
卫生员冲过去，剪开老人被血浸透的皮袄，手刚碰到伤口，老人就猛地抽了一下。
阿曼大爷的头被砸开一个大口子，腹部的枪伤，血根本止不住，脸色惨白。他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
程铮抱着卓玛走过去，蹲下身。
“爷爷……”小卓玛的哭声从他掌心里闷闷地传出。
阿曼大爷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他看着程铮，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小孙女，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他伸出那只布满皱纹和鲜血的手，想去摸摸卓玛。
程铮把卓玛抱得更近了些。
老人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垂落下来。他看着程铮，眼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卫生员包扎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对着张海峰，无力地摇了摇。
张海峰身体晃了晃，一把推开卫生员，自己跪下去用手死死按住伤口。可那股温热还是固执地从他指缝里往外冒，带走老人最后的一点生气。
“爷爷……”小卓玛好象明白了什么，从程铮怀里挣扎出来，扑到阿曼大爷身上，“爷爷，你醒醒，卓玛怕……”
阿曼大爷的呼吸越来越弱。他最后看了一眼哭泣的孙女，又看了一眼抱着枪、像山一样沉默的程铮，目光最终投向了屋外那片茫茫雪山。
他的眼睛，慢慢没了光。
“爷爷！”
小女孩的哭声，象一把钝刀，割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这些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血汉子，全都低下了头。有人悄悄别过脸，肩膀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抖。
程铮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哭得快要站不住的小卓玛，重新揽进怀里。
小女孩的身体那么轻，抱在怀里，却那么重。
“叔叔……爷爷是不是睡着了？”卓玛抬起挂满泪珠的小脸，用带着哭腔的童音问。
程铮看着她那双清澈又徨恐的眼睛，喉咙动了动。
“是。”
“爷爷太累了，他去雪山里睡了。”
说完，他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把小女孩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支持部队到了。十几个穿着中山装、气质干练的男人踏雪而来。
为首的国字脸中年人快步走进屋，视线在尸体和血迹上一扫而过，最后定格在程铮身上。
“保卫科，高建国。”他吐出几个字，算是自我介绍，随即对身后下令，“封锁现场，勘察取证，收敛烈士遗体。”
张海峰站起身，敬了个礼，简短汇报了战况。
高建国听完，走到蝮蛇的尸体旁蹲下，看了一眼钉穿手掌的军刺，又抬头看了看程铮。
“你干的？”
“是。”
高建国没再多问，目光落在了程铮腰间的小布袋上，那里装着牺牲战友的领章。
“里面的东西，交给我。”高建国的声音不带情绪，却让人无法拒绝。
程铮解下布袋递过去。
高建国打开，看到那些沾着血污的领章时，捏着袋子的手背青筋跳了一下。他又从口袋里拿出证物袋，将那枚鹰头标记的特制弹壳也放了进去。
“伤员和人质，跟我们回团部。”高建国站起身，看了一眼程铮怀里的卓玛，“这个小姑娘，你也一起带回去，团里会安排。”
半小时后，程铮抱着睡着的卓玛，登上了返回团部的车。汽车卷起的风，吹开积雪，露出下面被血染成暗红色的土地。
军区医院。
程铮把卓玛交给一位闻讯赶来的女军医，自己走向住院部另一头。
病房里，老黑（刘黑铁）醒了，他靠在床头，右腿的裤管空荡荡的。看到程铮进来，那张黑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子，听说你把那帮杂种全给收拾了？”
程铮走到床边，点了下头。
“好！好样的！”老黑伸出蒲扇大的手，重重拍在程铮肩膀上，“没给303丢人！没给你班长我丢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阿曼大爷他……”
“走了。”程铮吐出两个字。
老黑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出了口气，眼圈红了。
“程铮。”老黑忽然叫他的名字，神情无比认真，“替我，替阿曼大爷，守好那条线。”
程铮没说话，拿起桌上的苹果，用军刀削了起来。刀锋转动，果皮连成一条线，不断。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老黑。
“养好伤。”
说完，他转身离开。
第二天清晨，一辆军用吉普载着程铮，再次驶入茫茫雪原。
当那座钉子般的303哨所重新出现在地平在线时，开车的战士忍不住问：“同志，你立了这么大功，团里没给你调个好单位？”
程铮看着窗外倒退的雪景，没有回答。
车在哨所停下。
耗子和大勺听到动静冲出来，看到落车的只有程铮一个人，急忙围了上去。
“程铮！班长呢！他怎么样了？”耗子急着问。
程铮的目光越过他们，望向哨所屋顶那面被风雪磨得褪色的红旗。
“班长已经脱离危险，现在在团部养伤，不过以后怕是要转业了！”
“在追击歹徒的时候，巡边的阿曼大爷也跟歹徒遭遇，牺牲了。”
耗子，大勺脸色怒到“这帮狗日的！”
“我回来守着边线。”
三句话，让哨所门口的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程铮没再多说，背着那把莫辛纳甘步枪，走进了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