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新湖的凉茶已散尽馀温。
士燮犹自伏案,对着南海海图勾画思索。
溪娘领命去后,关于船舶改进与护航的诸多细节仍在他脑中盘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却是长史桓邻去而复返。
“主公,”
桓邻拱手一礼。
“江东面,刚刚有消息传回了。”
士燮闻言,立刻从海图世界中抽身,抬起头,目光投向桓邻。
“哦?情况如何?我们派去的,与吴郡、会稽那边谈得可还顺利?”
他心中记挂此事已久,若能打通江东渠道,交州便可北连徐州,东通吴越。
海上贸易这盘棋便能彻底活络,大大缓解财政压力。
桓邻却微微摇头,脸上并无喜色。
他走到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卷细帛密报,双手呈上。
“主公,江东局势,已生剧变。”
“我们此前接触的许贡、王朗,乃至严白虎等地方豪强,怕是·靠不住了。”
士燮眉头一皱,接过密报迅速展开。
帛书上的字迹略显潦草,显是信使在匆忙急迫间写成。
他越看,脸色越是沉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
原来,自去岁末至今,那孙策孙伯符,借得袁术部分兵马,以助其舅父吴景攻打刘繇为名,毅然渡江南下。
此子当真如潜龙出渊,猛虎下山,其兵锋之锐,进展之速,远超常人想象。
他先是击败刘繇部将张英、樊能,站稳脚跟,随后便似滚雪球般壮大,连战连捷。
丹阳、吴郡北部已相继落入其手,兵锋直指吴郡腹地以及会稽郡。
那吴郡太守许贡,接连损兵折将,已是岌岌可危。
而会稽太守王朗,虽据城自守,但在孙策凌厉的攻势面前,又能支撑几时?
至于严白虎等地方豪强,在孙策正规军的打击下,更是如同土鸡瓦狗,纷纷溃散。
“孙伯符——果然非池中之物。”
士燮放下密报,轻轻吐出一句话,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忌惮。
他记忆中那些模糊的历史碎片,正与眼前这份急报缓缓重合。
“我们先前通过几家商行,与许贡、王朗麾下一些官吏创建的些许联系,如今怕是随着他们的败亡,都要断了线头。”
“正是如此。”
桓邻接口道,语气有些惋惜。
“我们在吴郡、会稽投入的些许人情与财物,眼看就要打了水漂。”
“而且江东如今战火弥漫,商路阻断,原本谈好的几批药材、铜料交易,也悉数作废了。”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衬得室内气氛凝滞。
打通江东商路的计划,甫一开始,便遭遇了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
然而,桓邻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一丝庆幸。
“不过,万幸主公此前高瞻远瞩,令我们的人不必拘泥于官方,可多方下注。”
“我们有一支商队,在曲阿一带活动时,因缘际会,结识了孙策麾下一位名唤周泰的军侯。”
“当时见他虽职位不高,但勇猛过人,气度不凡,便以交州特产的精铁箭头、上好葛布为礼,结了个善缘。”
“前次孙策与刘繇部将大战,周泰为护主身受重创,我们的人还暗中送去了交州特制的金疮药。“
“据报,周泰对此甚为感激,在孙策面前亦为我交州美了几句。”
“周泰?”
士燮眼中精光一闪。
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乃是孙策,亦是日后孙权麾下不可或缺的猛将,以忠勇剽悍着称。”这步闲棋,倒是下对了。”
他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乱世之中,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即便只是些微助力,也能让记挂。”
“主公明鉴。”
桓邻点头。
“只是,如今孙策势头虽猛,毕竟尚未完全掌控江东,仍在四处攻伐。我们是该继续押注孙策,还是——再观望一番?“
“江东本地那些残馀豪强,是否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士燮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镀步。
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葱翠草木,心中已是电光石火般转过无数念头。
孙策的崛起,是危机,也是机遇。
许贡、王朗之流,守成或可,进取不足。
与他们合作,固然稳妥,但利益有限,且易受其内部倾轧掣肘。
而孙策,此人雄才大略,锐意进取,一旦真正掌控江东,其潜力绝非许、王等人可比。
更重要的是,孙策与北面的袁术并非一心,其志向远大,迟早必自立门户。
若能在他尚未完全发迹时便创建良好关系,对交州未来的战略布局,意义非凡。
至于那些地方豪强,墙头草而已,见风使舵是本性,难成大事。
在他们身上继续投入,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士燮已然下定决心。
他转过身,面对桓邻,语气斩钉截铁。
“不必观望了。江东未来之主,必是孙伯符无疑。”
“那些地豪强,数已尽,不必再浪费精。”
“那我们的策略是——”
“全力转向,结交孙策!”
士燮清淅地下令。
“通过周泰这条线,继续加深联系。他不是感激我们的金疮药吗?那就再送!”
“挑最好的伤药,还有我们工巧坊新近打造的百炼环首刀,选上十柄,以我士燮的名义,赠予周泰及其麾下勇士。”
“告诉他,我交州慕其英勇,愿结友好。”
“另外,”
士燮沉吟片刻,补充道。
“孙策连番征战,军需消耗必然巨大,尤其是粮草、箭矢。”
“我们可以试探性地提供一批交州稻米和箭杆用竹,不必太多,显我诚意即可。”
“此事需做得隐秘,通过民间商队渠道进行,避免过度刺激袁术和刘表。”
桓邻一边听,一边默默记下,心中对士燮的决断佩服不已。
这不仅是商业上的选择,更是极具前瞻性的政治投资。
“那——原先与许贡、王朗那边尚有往来的几家商行,该如何处置?”桓邻请示道。
“暂且冷一冷。”
士燮摆手。
“若他们主动来寻,便以路途不靖、商路受阻为由推脱。但要掌握好分寸,不必彻底撕破脸,给自己留一丝馀地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