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
士燮敲打着那份来自日南的捷报,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只儿这孩子,此番应对林邑,软硬兼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确实长进了。
凌操这把锋利的刀,也用得正是时候。
南疆经此一役,至少能安稳个三五年。
林邑被迫开放的口岸,更是为交州商船南下铺平了关键一步。
然而,这份欣慰并未持续太久。
他目光转向案几另一侧,那是桓邻刚刚呈上的合浦港季度帐目。
数字很漂亮,来自徐州的船队带来了北地的生铁、药材和宝贵的战马。
运走的交州珍珠、葛布、精致漆器也在中原卖出了好价钱。
尤其是新近试水成功的香料贸易,利润更是惊人。
几船香料换回的财富,几乎能抵得上一个小县半年的赋税。
“钱啊——””
士燮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揉了揉眉心。
摊子越铺越大,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扩建水师、维持精锐骑兵、供养庞大的工巧坊和岭南学宫。
还有那如同吞金巨兽般的各处基建一合浦新港的二期工程、交趾至合浦驰道的延伸段、各郡县水利设施的修缮—
哪一项不需要海量的银钱支撑?
光靠田赋和境内贸易,已是捉襟见肘。
与徐州糜竺的海上贸易线,如今已是交州财政命脉所在。
必须抓住中原战乱、各方无力南顾的窗口期,拼命积累资本。
他记得,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袁术那厮对徐州垂涎已久,虽暂时被刘备顶住,但蠢蠢欲动,摩擦日增。
这条海路,不知还能畅通多久。
“必须抓紧时间,能多跑一趟是一趟。”
士燮心中暗道。
他提笔正准备给士壹写信,督促合浦方面加大贸易频次,目光却扫到了帐目下方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释,眉头瞬间锁紧。
这已是近三个月来,损失的第二艘中型商船了。
不是遭遇风浪!
这个季节南海风浪相对平缓,且交州新造的海船抗风浪能力已提升不少。
那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海盗!
士燮的心沉了下去。
损失的货物固然令人心痛,但那些随船失踪的水手和护卫,更是交州眼下最宝贵的财富。
培养一个能远航的合格水手,识别天文地理,精通操帆使舵,需要投入多少时间和资源?
更别提那些经验丰富的导航员和敢于搏杀的海上护卫了。
每损失一个,都象是在士燮心头割肉。
“砰!”
他忍不住一拳轻轻砸在案上,震得茶碗晃动。
这些藏身于海岛暗礁之间的蠹虫,仗着熟悉水文,神出鬼没,劫掠商船,杀人越货,简直无法无天!
交州水师初创,战船数量有限。
主要精力放在保障主航道和威慑林邑等方面,对于这些分散、狡猾的海盗,实在是防不胜防。
“若是——若是能有那火药’之物,装在船头,任他什么海盗船靠近,一发过去,管教他樯橹灰飞烟灭!”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士燮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那是他穿越前模糊记忆里的东西,也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之一。
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凭借零碎的知识和交州工巧坊的能工巧匠,弄出了不少“新奇”物事。
但对于火药这真正的大杀器,他一直慎之又慎。
这东西一旦现世,引发的连锁反应将难以预料。
他只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指示绝对可靠的溪娘,带着几个签了死契的家奴,在远离人烟的深山工坊里,进行着极其谨慎的摸索。
配方、比例、提纯、封装—
每一步都艰难无比,进展缓慢,而且极不安全。
前些日子还意外失手,炸伤了一个老匠人。
“唉,远水难解近渴啊。”
士燮压下心头的躁动,将那危险的念头暂时封存。
火药是未来的杀手锏,现在暴露,弊大于利。
但不能指望尚未成熟的黑科技,眼前的麻烦必须解决。
他沉吟片刻,扬声唤道。
“阿石!”
亲卫统领阿石应声而入。
“去,请溪娘过来一趟。另外,让工巧坊把最近关于船舶改进的图样都送过来。“
“诺!”
不多时,溪娘款步走入书房。
她如今已是工巧坊实际上的主管之一,褪去了几分少女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干练。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葛布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见到士燮,躬敬行礼。
“府君。”
“溪娘,坐。”
士燮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开门见山。
“海上的情况,你听说了吧?”
溪娘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奴婢刚看过呈报。海盗愈发猖獗,损失不。尤其是人手——太可惜了。”
“是啊,人才难得。”
士燮叹了口气。
“工巧坊这边,除了继续改进海船速度、操控和载重,对于船舶的防御和反制手段,可有新的想法?”
“我上次提过的,那些用于城防的弩机,能否型化,装在船上?”
溪娘略一思索,答道。
“回府君,型床弩装船困难,且操作不便。”
“奴婢与几位大匠正在尝试制作一种更轻便、可旋转的强弩。”
“用绞盘上弦,射程和威力虽不及床弩,但胜在灵活,应对中小海盗船应有一定效果。”
“只是——造价不菲,且需要专门训练的弩手操作。“
“钱不是问题,才也可以训练。”
士燮果断道。
“尽快造出几架样品,装在“岭南叁号’上试射。”
“效果若好,优先装备往来徐州的商船队。”
“是,奴婢明白。”溪娘记下。
士燮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跛步。
脑中飞速运转着前世在纪录片、博物馆里看到的零碎信息。
“除了弩,或许还可以在船身做些文章——”
“比如,在船舷加装一些带刺的铁网或倒钩,防止海盗轻易跳帮接舷。”
“或者,设计一种能快速喷洒的、刺激性极强的药粉或油料,关键时刻阻敌——”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纸笔,勾勒出一些简陋的示意图。
溪娘凑近仔细观看,眼中异彩连连。
府君的奇思妙想总是层出不穷,许多看似天马行空的想法,细究之下却颇有可行之处c
“还有,我们的商船队形也可以调整。不要分散动,尽量组成船队,互相照应。”
“配备专门的护航快船,装备最好的弩机和最悍勇的士卒。”
“一旦发现海盗踪迹,护航船前出驱赶、纠缠,商船则趁机脱离—”
士燮越说思路越清淅,将一套套结合了这个时代条件、又能有效提升商船生存率的方案娓娓道来。
从物理防御到化学干扰,从战术编队到预警机制。
虽受限于技术条件,许多想法还很粗糙,但方向无疑是正确的。
溪娘听得极为专注,不时提出一些细节上的疑问和改进建议。
两人在书房内讨论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暮色渐沉。
“好了,大致思路就是这些。”
士燮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具体如何实现,就靠你和工巧坊的诸位大匠了。”
“要给,要钱给钱,我只要结果—尽可能保住我们的船,我们的!”
“府君放,奴婢定当竭尽全!”
溪娘肃然应命,小心地收好那些画满草图的纸张,告退离去。
看着溪娘离去的背影,士燮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案前。
这些措施只能治标,难以根除海盗之患。
南海潦阔,岛屿星罗棋布。
要想彻底肃清海盗,非得拥有一支强大且常备不懈的水师,进行长期、艰苦的清剿不可。
这需要时间,更需要难以计数的投入。
“还是要赚钱,赚更多的钱——”
士燮喃喃自语,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合浦的帐目上。
打通了林邑的环节,南方的香料、象牙、宝石似乎已在向他招手。
他提起笔,开始给士壹写信。
内容除了督促贸易、加强船队防护外,更重要的,是下令开始筹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南洋远航”。
风险与机遇并存。
但交州要想在这乱世中真正崛起,这一步,必须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