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风凛冽到蝉鸣阵阵,不过一季时光。
“呼—”
吹开杯里的淡淡茶气,士燮搁下批阅公文的朱笔,目光落在窗外。
庭院里,几株笆蕉在初夏的微风中,舒展着宽大的叶子。
连日来处理六郡政务、海事筹划,便是铁打的人也感疲惫。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目光落在了案头另一份关于岭南学宫近期考评的简报上。
尤其是关于他长子士只的部分。
士只今年已满十八,按这个时代的标准,早已是该独当一面的年纪。
自他推行新政以来,便将这长子送入学宫,随许靖等大儒学习经史子集,意在打磨其心性,开阔其眼界。
只是不知这数年熏陶,成效究竟如何。
翌日,士燮便轻车简从,来到了书声琅琅的岭南学宫。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在许靖平日讲学的精舍外驻足。
通过半开的窗扉,可见许靖正与几名年轻学子讨论《左传》,其中便有士抵的身影。
他听得专注,偶尔发言,引据也算得当。
但士燮却察觉到,相较于其他几位寒门学子眼中那股锐意进取的光芒自己这长子眉宇间似乎总缺了点什么。
少了几分棱角,多了几分属于他士家大公子的温润与过于的持重。
待到课歇,士燮才现身与许靖相见。
“使君今日怎得有暇亲临学宫?”
许靖拱手笑道,一如既往的儒雅从容。
自从他交州牧的任命正式下来后,大家都称呼他为使君了。
“来看看孩子们学业进益如何。”
土燮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扫过躬敬立于一旁的士只,语气温和。
“尤其是抵儿,在先生座下受教数年,不知可有长进?”
“若有愚钝之处,先生万勿因我之故有所宽纵。”
许靖授须微笑,先依惯例赞了几句。
“使君过谦了。”
“大公子天资聪颖,待人宽厚,于经义理解颇深,文章亦见功底,在同窗中颇有仁厚之名。”
士燮静静听着,知道这“仁厚”二字,在此刻的交州,有时或许便等同于“缺乏决断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哦?那依先生看,只儿于实务策论方面,可有见解?”
许靖沉吟片刻,措辞谨慎了些,“大公子于经典融会贯通,然于时务策论-见解稍显持重,似缺了些锐气。”
“或许是历练稍欠之故。”
他点到即止,但士燮已然明白。
这长子读书是块料子,但真要放到地方上处理繁杂政务,尤其是交州这等汉俚杂处、
新旧交替之地,恐怕还欠些火候。
土燮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点头道。
“有劳先生费心教导。读书明理是根基,然实践方能出真知。”
“只儿年纪不小,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又闲谈几句学宫事务后,士变便返回太守府处理政务。
算准了放学时间,他对侍立在侧的亲随阿石吩咐道。
“去,把大公子请来。”
不过片刻,长子士抵便快步走入书房。
他年近二十,面容继承了士燮的儒雅,眉宇间却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身上穿着交趾学宫常见的青色学子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更显整洁。
他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父亲,您找我。”
士燮打量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担忧。
士只在学宫表现优异,经史诗文、政务策论皆属上乘,许靖先生也多次夸赞其“沉稳有度,可堪造就”。
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乱世为官,尤其是治理边郡,光有学问是远远不够的。
“坐吧。”
士燮指了指旁边的席位,语气平和。
“在学宫近来可好?”
“回父亲,一切安好。地理志》,儿于岭南山川形胜、风俗物产,颇有所得。”
土只躬敬答道,眼神明亮。
“恩,学以致用,方是根本。”
土燮颌首,话锋一转。
“只儿,你年纪不小了,学问也打下了根基,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士只精神一振,腰背挺得更直了些。
“但凭父亲吩咐。”
士燮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交州舆图前。
手指缓缓南移,越过郁林、合浦,最终点在了最南端的日南郡上。
“日南郡,我交州南陲门户,土地肥沃,却也是汉俚杂处,情况最为复杂。”
“近年来,林邑国小股势力屡屡越境骚扰,劫掠村寨,虽未成大患,却如疥癣之疾,扰民不安。”
“前太守能力有限,处置多有不当。”
“我意,由你前往日南,暂代太守之职,整伤边务,安抚百姓,你可能胜任?”
士只看着地图上那个远离交趾内核、孤悬南疆的郡治,心头猛地一跳。
他知道日南的情况,那里气候更为湿热,俚人势力盘根错节。
更有外患林邑虎视耽,绝非安逸之所。
但他更明白,这是父亲对他的考验和磨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些许志芯,起身肃容道。
“父亲信任,儿必竭尽全力,不敢有负所托。”
“定当抚慰俚汉,整饰武备,使日南靖安!”
“好!有此志气便好。”
土燮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不过,治理一方,非是单打独斗。”
“桓邻之弟桓烨,为人干练,通晓刑名律法,且曾在郁林郡任职,熟悉南疆事务。”
“我让他作为郡丞,辅佐于你。遇事多与他商议,切勿刚忆自用。”
“儿明白,定与桓郡丞同心协力。”
士只知道桓烨是父亲看重的人才,有此臂助,心中底气足了几分。
“此外,”
土变走回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道手令。
“持此令,可调动日南郡兵,必要时,亦可向九真郡士叔父求援。”
“记住,为政之道,刚柔并济。”
“对境内百姓,当以抚慰为主,示以仁德;对外敌侵扰,则需雷霆手段,彰我交州之威!”
“林邑若再敢挑畔,不必隐忍,可酌情反击,但要掌握分寸,莫要轻易开启大战。”
“是!儿谨记父亲教悔。”
士只双手接过手令,只觉得重若千钧。
士燮看着儿子略显单薄的背影,心中暗叹。
雏鹰终须离巢,方能搏击长空。
他拍了拍士只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
“去吧,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便启程。你母亲那里-我去说。”
士只知道母亲钱夫人定然不舍,鼻子微酸,再次躬身。
“谢父亲,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