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方是正道。”
士燮颌首,话锋却悄然一转。
“不过,我观他们虽勇,于军纪号令、战阵配合上,似乎还有些—嗯,野性未驯?”
“方才那队形变换,虽快却稍显凌乱。”
凌操微微一证,仔细回想,似乎确有其事,忙道。
“主公目光如炬。”
“这些小子个人勇武没得说,但协同作战尚需打磨。末将日后定加紧操练!”
“操练固然要紧,但有些东西,非止在操场上能练出来。”
士燮语气平和,如同闲话家常。
“譬如,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须知他们如今已非山间猎户,乃是我交州官军,食朝廷俸禄,保交州黎民。”
“这忠义之心,需得时时抵砺。”
他顿了顿,指着校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身影。
“我看,可在军中增设‘教化佐”一职,不必设多,每百人配一人即可。
“人选嘛,就从岭南学宫里,挑那些通晓俚汉风俗、明事理、有热血的年轻学子担任。”
“平日不干涉你练兵,只负责教士卒们识些简单的汉字,讲讲忠君爱国、保境安民的道理,再说说我交州新政如何惠及俚汉百姓。”
“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凌操并非蠢人,立刻明白了士燮的深意。
他心中虽觉这些文人进来或许会碍手碍脚,但士变所言在情在理,更暗含制衡之道。
他不敢也不能反驳,当即抱拳。
“主公英明!末将也觉得,光是练武不成,还得知道为谁打仗。”
“此事末将即刻去办,请桓长史和许靖先生协助遂选人手。”
“还有,”
士燮继续道,目光依旧落在校场上。
“日后募兵,不必拘泥俚汉。我交州汉家子弟,亦不乏骁勇之辈。”
“新募之兵,打散了编入各队,尤其是你这支轻骑,更要如此。”
“让俚汉儿郎同吃同住,一同操练,一同杀敌,这情谊,自然就处出来了。”
“总好过让他们自成一体,久了难免生出隔,甚至—抱团。”
最后“抱团”二字,士燮说得轻描淡写,凌操听在耳中却如惊雷。
他瞬间冷汗淡淡,彻底明白了士燮的顾虑,连忙道。
“末将明白!绝不敢让军中存有派系!”
“日后募兵、编练,定当遵循主公之意,俚汉混编,绝无偏私。”
“恩,你明白就好。”
士燮满意地点点头,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文弼,我知你爱兵如子,视这支轻骑为心头肉。”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为他们考虑得更长远。”
“一支既能征善战,又忠心不贰,内部和睦的强军,才是真正能倚为干城的基石。”
“末将受教!”凌操心悦诚服这时,场中演练已近尾声。
一队轻骑表演了拿手好戏。
高速奔驰中,用涂抹了麻痹性草药的吹箭,精准射中数十步外悬挂的细小铜铃,铃响而骑已远遁,来去如风。
士燮看得眼中异彩连连。
心中那点关于制衡的思虑,暂时被这强悍的战斗力带来的喜悦冲淡。
他转头对凌操笑道,“有此精锐,何愁山越不平,边境不宁?”
“文弼,继续操练,我要的是一支能深入山林如履平地,能昼伏夜出如鬼似魅,能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真正奇兵。”
“末将定不负主公厚望。”
凌操轰然应诺,胸中豪气干云。
离开校场,士燮并未直接回府,而是信步走到了与校场一墙之隔的岭南学宫。
此时正是午后,学宫内书声琅琅。
士燮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行走在廊房之间。
听着两侧学堂内传来的讲学声,看着那些伏案苦读的年轻面孔,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武力是根基,但文化才是融合与长治久安的真正纽带。
无论是南下探海的船队,还是军中新增的教化佐,亦或是这日益兴盛的学宫,都在为他编织着一张更大的网。
他在一处讲授《春秋》的堂外驻足。
只见许靖正引经据典,剖析微言大义,台下学子听得如痴如醉。
其中,不乏一些衣着与汉人稍异,但神情专注的俚人子弟。
士燮微微一笑,转身悄然离去。
刚回到太守府书房坐定,桓邻便拿着一封密信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主公,糜子仲先生密信。”
士燮接过,迅速拆开浏览。
信中,糜竺先是照例问候,通报了近期的贸易情况。
随后笔锋一转,提到中原局势愈发混乱,曹操与吕布在充州反复拉锯,战况惨烈。
袁绍与公孙瓒又在界桥大战一场,公孙瓒虽暂退,但幽州未平。
更让士燮注意的是,糜竺在信末隐晦提及,徐州南面压力渐增,袁术似乎有北顾的迹象。
虽未明言,但提醒士燮,海路贸易或会受到影响,需早做准备。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士燮放下密信,轻轻叹了口气。
北面的混乱,既是他交州得以偏安发展的机遇,也意味着那条重要的海上财路充满了变量。
他看向桓邻。
“南下探海之事,需再提前。告诉士壹,筹备再加快三分。”
“诺。”
桓邻应下,迟疑片刻,又道。
“主公,还有一事。”
“满伯宁先生近日已将《交州刑律要略》修订完毕,其中涉及军功授田、抚恤等条款,是否先行颁布,以安军心?”
士燮略一思,摇了摇头。
“暂不急于一时。”
“待南下船队有了确切消息,军中俚汉混编初见成效,再行颁布不迟。”
“届时,双喜临门,方能效用最大化。”
桓邻了然,躬身退下安排。
书房内重归寂静。
士燮步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在春风里抽芽的草木,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藤甲已成,利刃在手。
海图未展,前路漫漫。
内有汉融合之虑,外有中原动荡之忧。
这交州之主的位子,坐得是越发不易,也越发有意思了。
“来吧,让这风浪,来得更猛烈些。”
“我倒要看看,我这岭南基业,能否在这乱世之中,真正扎下根来,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