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才至,交趾城内外已是一片喧嚣热闹。
并非年节已到,而是今岁的秋收冬藏,着实太丰饶了。
驰道贯通,往来便捷,各郡的丰收喜报雪片般飞入太守府。
桓邻捧着厚厚一叠文书,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主公,大喜!”
他步入书房,声音都比往日洪亮。
“合浦、九真、南海、苍梧、郁林、日南,六郡钱粮簿册初步核算已毕,各郡仓凛皆满,尤其是稻谷,存量远超往年三成有馀!”
“这还仅是官仓,民间藏粮更是不计其数。”
士燮搁下手中正批阅的关于船政学堂学员考核的竹简,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结果,在他大力推行新稻种、兴修水利、改良农具时便已预见。
但真真切切看到数字,心头那块关于“粮食”的巨石,才算彻底落下。
“好啊,”
他长长舒了口气,眼中精光闪动。
“仓里有粮,心中不慌。我交州,总算彻底摆脱了饥谨之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庭院中,几株晚开的菊花在微寒的风中摇曳,更远处,隐约传来市井的喧嚣。
这份安宁与富足,是他弹精竭虑数载,一点点从这片岭南土地上耕耘出来的。
“传令各郡,丰收庆典可适度举办,与民同乐。另外,”
士燮转身,对桓邻道。
“年终将至,令各郡太守、主要属官,还有那些出了大力的俚人主、本地着姓豪强,都来交趾一趟。”
“今年这个年,我们好好热闹一番。”
他顿了顿,补充道。
“告诉赖恭,他也回来。让他—见见他儿子。”
桓邻心领神会。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命令传出,整个交州官场都动了起来。
能得府君亲自召见共度年节,这是莫大的荣宠,也是确认自已在交州新秩序中地位的绝佳机会。
数日后,各路人马陆续抵达交趾。
合浦太守士壹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海风侵蚀的痕迹,却精神翼。
他拉着士燮的手,激动地汇报着港口新貌与海贸进展。
“大哥,新码头稳固无比,泊位充足,“岭南壹号’、‘贰号’已能熟练往返近海。
1业“船政学堂第一批学子,已有十馀人可担任副陀手了!”
九真太守士则更显沉稳,他治理俚区,推行“汉俚同治”最为得力。
此次前来,身后还跟着几位服饰各异、神情却躬敬的俚人大主。
“兄长,俚人如今安心耕种,偶有纠纷,亦能依‘俚事房”规章调解,境内安宁,远超往年。”
南海太守士武、郁林郡守等人也纷纷呈上佳绩。
就连日南郡,虽地处最南,常有林邑小股骚扰,但在士武的强力弹压和新稻种的推广下,今年也难得地传来了丰收喜讯。
苍梧太守赖恭是最后一批到的。
他入城时颇为低调,但太守府早已为他备好了下榻之处。
安顿下来后,他第一时间并非求见士燮,而是被引至一处僻静院落。
院中,一个穿着交趾学宫学子服饰的年轻人正在树下读书,正是其子赖弘。
数月不见,赖弘面色红润了些,眉宇间虽仍有怯懦,但眼神清澈,少了以往的惊惶。
“父亲!”
赖弘见到赖恭,连忙起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硬咽。
赖恭看着儿子安然无恙,甚至比在苍梧时气色更好,心头百感交集。
一把扶住他,上下打量,喉头滚动,半响才道。
“好,好———在交趾,可还习惯?待你如何?”
“府君待儿甚厚,”
赖弘老实回答。
“安排儿在学宫旁听,桓长史亦常关照饮食起居,并未短缺。”
赖恭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土变确实守信,未曾苛待质子,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更高明的掌控?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道。
“为父一切都好,你在此安心求学,便是孝道。”
除夕当日,交趾太守府张灯结彩,盛况空前。
巨大的宴客厅内,炭火烧得暖融融,驱散了岭南冬日的湿寒。
主位自然是士燮,其侧是夫人钱氏,雍容含笑。
下手左边,是以士壹、士、士武为首的士家兄弟及各郡汉官。
右边,则是以阿山主、碧溪寨头人为首的俚人主,以及陈瑷、邓公等交趾本地豪强代表。
赖恭的位置安排在汉官一侧中段,既不显眼,也不偏远,恰到好处。
案几上摆满了岭南佳肴。
肥美的烤乳猪、清蒸的海鱼、香浓的蛇羹、各色时蔬瓜果,更有合浦珍珠贝、南海大虾等海鲜,琳琅满目。
酒是交趾特产的果酒与米酒,醇香四溢。
士燮举杯起身,朗声道。
“今日佳节,又逢我交州前所未有之丰稔,燮,在此敬诸位一杯。”
“谢诸位这一年同心协力,保境安民,兴利除弊,方有今日交州之盛。”
“愿来年,风调雨顺,六郡安康,我等携手,再创辉煌!”
“敬府君!”
满堂宾客齐齐举杯,声震屋瓦。
无论是汉官还是主,豪强还是士族,此刻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与自豪。
这份繁荣,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俚人主们放下了最初的拘谨,学着汉家礼仪相互敬酒,对桌上的美食赞不绝口。
阿山主更是端着酒碗,走到士燮面前,用带着浓重俚语口音的汉话激动道。
“府君,以前我们住在山里,吃饱肚子都难。”
“现在好了,有水车浇田,有新稻种,寨子里娃娃都能吃上白米饭了!”
“这杯酒,我敬府君!”
士燮笑着与他同饮,又对众人道。
“汉俚一家,皆是交州子民。日后工巧坊再有新物事,必优先供给各寨。”
主们闻言,更是欢喜。
这时,凌操趁着酒兴,霍然站起,大声道。
“主公,今日高兴,末将愿舞剑助兴,以贺丰收!”
“好!”众人轰然叫好。
凌操之勇,野猪涧一战早已传遍交州。
早有亲卫递上凌操的佩刀。
凌操步入场中,抱拳一礼,随即刀光闪动,舞将起来。
他刀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
虽是在宴间助兴,依旧带着沙场征伐的惨烈之气,刀风呼啸,引得众人摒息凝神,目眩神迷。
一套刀法舞毕,满堂喝彩。
凌操收刀而立,面色微红,气息悠长,不料,士燮也笑着站了起来。
“文弼好刀法!看得老夫也心痒难耐。来人,取我剑来!”
众人皆是一,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钱夫人微微眉,欲言又止,终究化为一声无奈的轻笑。
士燮接过佩剑,对凌操道。
“文弼,你我共舞一曲,如何?”
凌操又惊又喜。
“末将荣幸!”
士燮虽非以武勇着称,但常年习练,骑射剑术亦是不凡。
他持剑入场,与凌操相对而立。
片刻后,士燮率先而动,剑光如虹,姿态潇洒,更偏重技巧与气势。
凌操则以刀相和,刚猛之馀,刻意收敛力道,配合着士燮的节奏。
一时间,场中刀光剑影。
一文一武,一主一臣。
在这丰收喜庆的夜晚,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诠释着交州上下同心、文武相济的和睦景象。
满堂宾客看得如痴如醉,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舞毕,士燮与凌操相视大笑,各自归座。
气氛至此,达到了最高潮。
趁着众人喧闹敬酒,赖恭悄悄挪到士燮近前,敬了一杯酒后,压低声音道。
“府君,近日荆州方面似有异动。”
“刘表虽明面上偃旗息鼓,但其魔下前越、蔡瑁等人,对我交州海贸日益兴盛颇为忌惮,正在江陵加紧建造新式战船,似有强化水师,彻底封锁大江之意。”
土燮端着酒杯,目光微凝,随即淡然一笑。
“知道了。他们造他们的船,我们走我们的海。南海广阔,岂是几条江船就能锁死的?”
“赖太守有心了。”
赖恭心中一凛,知道士燮并未完全依赖他这单一消息渠道,连忙道。
“下官分内之事。”
心中却更加笃定,自己这双面间谍的角色,必须演得更加小心到位。
宴会直至深夜方散。
土燮微,在钱夫人的扶下回到后院。
望着廊下悬挂的红灯笼,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守岁爆竹声,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
“夫君今日兴致甚高。”钱夫人柔声道。
士燮笑了笑,目光却越过庭院,投向北方漆黑的夜空。
“是啊,交州安稳,丰收足食,岂能不高兴?只是——夫人,你看这交趾城内灯火辉煌,百姓安乐。”
“可中原此刻,怕是烽火连天,饿孵遍野啊。”
他收到密报,曹操与吕布在充州厮杀正酣,户横遍野。
袁绍与公孙瓒在幽州对峙。
袁术在淮南倒行逆施,民不聊生,荆州刘表看似安稳,内部亦非铁板一块—
相比之下,交州这片曾经的化外之地,竟成了乱世中难得的桃源。
“我们能偏安一时,却不能偏安一世。”
士燮的声音低沉。
“唯有趁着这难得的太平,积攒更多的实力,将这交州根基打得再牢靠些。”
“将来—无论这天下风云如何变幻,我交州,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钱夫人依偎着他,轻声道。
“无论夫君作何决择,妾身与孩子们,都会陪着你。”
士燮握紧了夫人的手,心中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