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新码头的落成,让交州上下振奋不已。
然而,站在码头高处,眺望内陆方向的士燮,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海路固然重要,但交州内部的筋脉若不通畅,就如同一个巨人,只有强健的臂膀,却患有心脉淤塞之症。
合浦港吞吐能力大增,可货物若不能快速集散,终究是镜花水月。
“桓先生,文弼,你们看,”
士燮指着那条从港口豌蜓向内陆,最终消失在丘陵之间的官道。
“此路,便是我交州如今的咽喉。海货入港,北货南来,皆赖于此。
“可如今这路况—”
不必士燮多说,桓邻和凌操都深有体会。
那所谓的官道,不过是稍加平整的土路。
晴天尚可,一旦遇上岭南常见的骤雨,立刻变得泥泞不堪,车马陷溺,商旅裹足,行军更是迟缓。
从交趾到合浦,短短数百里,顺畅时也需旬日,若遇阴雨,半月难达。
“大哥之意是—”土壹隐约猜到了士燮的想法。
“欲致富,先修路!”
土燮斩钉截铁,吐出这六个字。
“港口是门户,道路便是连接门户与内室的廊道。廊道不畅,纵有金山银山堆在门口,也搬不进家来。”
他回到临时下榻的官署,立刻召集内核僚属议事。
灯火下,士燮目光灼灼。
“我意已决,激活‘交趾-合浦”驰道改建工程!此路,便是我交州腾飞的第一根血脉!”
此言一出,众人虽早有预料,仍感震动。
修路,尤其是修建高标准的路,耗费巨大,非一朝一夕之功。
桓邻沉吟道。
“主公雄心,属下佩服。”
“然府库近年虽有积馀,但支撑水师、骑兵、学堂、工坊已是不易,若再大兴土木,恐力有未逮。”
“是否先修一段,以观后效?”
“桓先生所虑极是。”
士燮点头。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段段修。我们便先集中财力人力,将交趾至合浦这段最关键的主干道,进行彻底翻修!”
“此路一通,六郡血脉便算初步贯通。”
他看向一旁肃立的陈瑷。
这位新任交趾郡丞,自那夜“尴尬”之后,办事愈发勤勉谨慎,对士燮更是敬畏有加“陈郡丞。”
“下官在。”陈瑷连忙躬身。
“修路之利,你当深知。此事,需你出面,转告交趾各家。”
土燮语气平和。
“告诉他们,此路非独为官府而修,更是为交州万千商民而修。”
“路通则商通,商通则利来。”
他详细阐述利害。
“驰道建成,他们的货物,无论是葛布、纸张,还是山货、海盐,皆可更快捷地运抵合浦,装船出海,销往中原乃至域外。”
“损耗大减,周转加速,其利何止倍增?”
“凡踊跃捐资、出力的家族,其商队使用此驰道。”
“凡捐资达到一定数额者,其商队日后使用此驰道,可享数年税赋减免。”
“路旁规划设立的驿站、货栈,他们亦可优先承租或购买。”
“此乃互利共赢之事,非是摊派,而是投资未来。”
土燮盯着陈瑷的眼睛。
“你要让他们明白,今日投入一分,来日便可收回十分。”
“若目光短浅,吝啬小财,他日别家商队滚滚财源,他们便只有望路兴叹的份儿了。”
陈瑷心头凛然。
此事关乎自已在新主心中的地位,更关乎陈氏未来在交州的格局,连忙肃容应道。
“下官明白,必竭尽全力,说服各家,共襄盛举。”
土燮又转向士壹和凌操。
“壹弟,合浦这边,物料筹措、人力招募,你需全力配合。”
“文弼,调一营兵马,负责工程护卫,同时押运重要物资,维持秩序,防止宵小作乱。”
“诺!”两人齐声领命。
计议已定,整个交州再次运转起来。
陈瑷回到交趾,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先私下约见了邓公等几家最具影响力的豪强,将土燮的话原原本本,又添油加醋地转达了一番。
他如今是都丞,话语分量自非往日可比。
“诸位,府君之意,已十分明朗。”
“此路,乃是我交州命脉所系,亦是吾等家族财富更上一层楼的阶梯。”
陈瑷压低了声音。
“想想看,以往一船货,从交趾到合浦,路上损耗、人工、时间,占去多少成本?”
“若驰道建成,时间缩短大半,损耗几近于无,这省下来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啊!”
邓公捻须沉吟。
“陈郡丞所言,老朽岂能不知?只是这捐资—数额恐怕不小吧?”
“邓公,”
陈瑷身体前倾。
“眼光需放长远。府君承诺,捐资者,未来三年商税减免。”
“您算算,以邓家如今的行商规模,三年减免,恐怕比此次捐资只多不少吧?更何况,路好了,生意做得更大,赚得更多!”
“此乃一本万利之投资!”
他又看向其他几人。
“况且,此事乃府君亲自推动,我等若积极响应,便是从龙之功,日后在交州,地位自然更加稳固。”
“若逆府君之意—”
陈瑷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几人想起李匡的下场,不由打了个寒颤。
很快,以陈、邓几家为首,交趾豪强纷纷表示愿意捐资,数额竟超出了士燮的预期。
有了本地豪强的支持,工程前期筹备顺利了许多。
士燮对这条驰道的要求极高。
他摒弃了传统的简单夯土方式,提出了“仿秦直道,因地制宜”的改造方案。
“路基须拓宽至一丈,足够两辆马车并行。”
“中间略高,两侧稍低,形成弧度,以利排水,避免积水毁路。”
士燮亲自绘制了路基剖面图,令工匠们按图施工。
对于路面,他要求对原有路况尚可的路段,进行夯实后,铺设层层碎石,以“碎石法”构筑坚实路面。
“碎石大小需均匀,铺设后以重物反复碾压,务求平整紧密。”
他还规划,每隔十里,设立一处小型驿站。
并挖掘水井,既方便信使传递、官兵巡逻歇脚,也为往来商旅提供补给休息之所。
工程伊始,最大的难题便是材料运输。
大量的碎石、石灰需要从采石场运往各路段,效率低下,成本高昂。
土变得报后,再次展现了他灵活务实的风格。
“何必舍近求远?”
他下令。
“于驰道沿线,择合适地点,设立临时采石场、石灰窑。”
“就近取材,就近生产,就近使用!”
此令一下,工程进度立刻加快。
沿途一些原本荒僻的山岭,因为发现了可用的石料,顿时热闹起来,临时工坊林立,俨然成了一个个小型聚落。
驰道修建,不可避免地要经过一些俚人村寨控制的山林溪谷。
起初,部分俚人对这项浩大工程心存疑虑,甚至有些抵触,担心会破坏他们的猎场、
祖地。
一日,工程推进至一处名为“碧溪”的俚人寨子附近,被一条数丈宽的溪流拦住去路以往此处仅有简易竹木桥,每逢山洪必毁,交通断绝,负责此段的工曹吏员不敢擅专,上报士变,士燮亲临勘察,只见溪水清澈,但水流湍急,两岸徒峭。
他召来寨中头人,和颜悦色道。
“此溪阻隔,于贵寨出行亦是大不便。”
“不若借此修路之机,由官府出资出力,于此修建一座坚固石桥,一劳永逸,如何?
那头人将信将疑。
士燮也不多言,令随行工匠就地演示水泥之能。
当看到水泥混砂石凝结后,斧凿难伤,那头人目定口呆,终于信服。
数月后,一座灰白色的单孔混凝土拱桥横跨碧溪之上,桥面宽阔,可容车马,任凭溪水冲刷,脂然不动。
石桥通车那日,碧溪寨的人扶老携幼前来观看,摸着那光滑坚固的桥栏,脸上尽是惊奇与喜悦。
以往山洪暴发时与世隔绝、缺医少药的困境,似乎随着这座桥的建成而远去了。
头人激动地拉着士燮的手。
他回头用厘语大声呼喝了几句。
很快,寨中百姓纷纷送来自家储藏的竽头、山鸡、鲜鱼,非要搞劳修路的官兵和工匠。
“府君新政,是真给我们带来好处的!”头人由衷叹道。
消息传开,沿途原本观望甚至稍有抵触的人村寨,态度大为转变。
不仅不再阻挠,反而主动为工程提供劳力、向导,甚至送来粮食清水。
土燮闻报,对桓邻感慨道。
“民心如水,载舟亦复舟。予其便利,得其拥戴,此乃长治久安之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