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恭这边算是暂时按了下去,苍梧的兵权、财权也初步捏在了手里。
可士燮心里清楚,光换掉一个赖恭远远不够。
苍梧就象交州北面的门户,门板是换了一块,可看门的人要是不得力,这门照样守不住。
送走赖恭后第二天,士燮就把桓邻叫到了书房。
窗外日头正毒,晒得院子里的笆蕉叶子都有些蔫蔫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吵得人心烦。
“桓先生,苍梧那几个关键位置,郡丞、都尉,还有边境那几处要紧的县令,得尽快换上咱们的人。”
士燮揉了揉眉心,连日操劳,让他眼角带着一丝疲惫。
“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桓邻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双手呈上。
“主公,属下与凌将军商议过,初步拟了个单子,请主公过目。”
士燮接过名单,细细看去。
上面列了七八个名字,后面缀着简单的履历和评价。
有凌操军中的得力军侯,有桓邻在户曹历练已久的属官,甚至还有两个是早年随士家南迁的族中子侄,算是知根知底。
“恩,这几个军中和户曹的人,能力是够的,忠诚也无大碍。”
士燮用手指点了点名单。
“只是……人数还是太少了。偌大一个苍梧郡,要害职位何止这些?我们的人,还是捉襟见肘啊。”
他叹了口气,将名单放下,目光投向窗外。
“说到底,咱们根基还是太浅。真正能放心用的‘自己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本想……让只儿或者徽儿去历练历练,可苍梧毗邻荆州,刘表那边未必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万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太过凶险,我实在放心不下。”
桓邻深以为然。
“主公顾虑的是。两位公子年纪尚轻,确不宜轻涉险地。”
“至于人才……唉,交州文教不兴,虽有学宫,但培养人才非一日之功。”
“眼下只能矮子里拔将军,从交趾本地擢选一些识时务、有能力的人先用着。”
“本地豪强……”
士燮沉吟着,手指案几上轻轻敲击。
“陈功曹、邓公那几家,最近可还安分?”
桓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回主公,自朝廷诏书下达,尤其是凌将军在苍梧亮了一次刀锋后,这几家可是安分得紧。”
“非但不再阳奉阴违,前几日推行新的垦荒令和商税细则,他们几家更是带头响应。”
“下面那些观望的小豪强见风使舵,政令推行起来顺畅了不少。”
“哦?”
士燮眉毛一挑。
“看来这大棒加甜枣,效果不错。知道怕,也看得见利,这就好办。”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去,把陈功曹给我叫来。”
桓邻略感意外,但没多问,应了一声便出去吩咐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功曹脚步匆匆地赶到太守府,额头上满是汗珠,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他最近虽说夹着尾巴做人,可突然被士燮单独召见,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一路上把最近做的事、说的话都反复掂量了几遍,确认没捅什么娄子,才稍稍安心。
“下官陈琳,拜见府君。”
陈功曹进了书房,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头都不敢抬。
士燮没叫他起身,也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中的文书,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聒噪的蝉鸣。
这种沉默最是磨人,陈功曹跪在地上,感觉背上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内衫,心跳得象擂鼓一样。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士燮才仿佛刚发现他似的,淡淡开口。
“哦,陈功曹来了,起来吧。”
“谢……谢府君。”
陈功曹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垂手站在一旁,腿肚子还有点发软。
“最近忙些什么呢?”
士燮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随意得象拉家常。
陈功曹心里一紧,忙躬身答道。
“回府君,下官近日主要在督促户曹清点夏税收缴,还有……便是配合桓长史,推行新的垦荒令和商税细则。”
“恩,听说你们几家带头,下面的人都很配合?”
士燮抿了口茶,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来。
陈功曹心头一凛,知道士燮耳目灵通,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不敢居功,连忙道。
“府君明鉴,此乃我等分内之事,更是府君威德所致,下官等不敢不尽心竭力。”
“以往……以往或有糊涂之处,还望府君海函。”
“知道是分内之事就好。”
士燮放下茶杯,声音不大,淡淡道。
“以往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士燮做事,向来赏罚分明。跟着我,守我的规矩,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若是三心二意,阳奉阴违……”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寒意让陈功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下官不敢,下官对府君绝无二心。”
陈功曹差点又要跪下。
士燮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话锋一转。
“苍梧郡那边,缺几个县令、县尉,都是边境要紧的位置。”
“赖恭虽已归附,但其旧部难免盘根错节,需得派些得力的人过去盯着。”
陈功曹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事跟他说干嘛?
难道……
还没等他想明白,士燮就直接点了题。
“你陈家,还有邓家那几个走得近的,族中可有合适、可靠的子弟?推荐几个上来。”
“啊?”
陈功曹彻底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士燮非但没有追究他们以往那些小动作,反而要把苍梧的实缺分给他们?
这……这是试探?还是真的?
他偷偷抬眼瞄了士燮一眼,只见对方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心里更是没底。
“怎么?没人愿意去?”士燮语气微沉。
“不不不!”
陈功曹赶紧摆手。
“府君信重,下官……下官感激涕零!只是……只是仓促之间,一时不知推荐何人……”
他脑子飞快转动,族中子弟多是些斗鸡走狗的纨绔,真能办事的没几个。
万一推荐上去出了岔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士燮看他那副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冷哼一声。
“我也知道,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子弟良莠不齐。我也不求个个都是经天纬地之才,但有一点,”
他盯着陈功曹,一字一顿道。
“人,得是那块料,哪怕才学差些,办事毛糙点,都无妨,但首要的是‘清廉’二字!”
“苍梧新附,百姓困苦,交州的家底也不厚实,经不起蛀虫折腾。”
“若是派去的人贪得无厌,盘剥百姓,坏我大局……”
他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冷意让陈功曹膝盖一软,“扑通”又跪下了。
“府君放心,下官明白。”
“下官一定严格筛选,定要挑那品行端正、知道轻重的人,绝不敢以次充好,姑负府君信任!”
“起来吧。”
士燮语气缓和了些。
“你弟弟陈琮,我印象里为人还算稳重,让他去临贺县做个县尉,历练历练。”
“至于其他位置,你和邓公他们商议着办,尽快把名单报给桓邻。记住,人要可靠,出了纰漏,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下官遵命,谢府君栽培,谢府君信任!”
陈功曹这才真正相信士燮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试探,而是真的要用人。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虽然只是边县佐贰官,但那是实打实的权柄,是家族势力向外扩张的第一步。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连叩首。
“去吧,把事情办好。”
士燮挥挥手,重新拿起了案上的文书,不再看他。
陈功曹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走到院子里,被热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全湿透了。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里又是后怕又是狂喜。
后怕的是刚才在书房里那股无形压力,狂喜的是士燮竟然真的愿意分权给他们这些本地豪强。
这意味着,只要他们老老实实跟着士燮干,家族的前景将一片光明。
他不敢耽搁,立刻快步出府,要去邓家和其他几家通个气,赶紧把这份“恩典”落实下来。
还得好好敲打族中那些不成器的子弟,这次机会难得,万万不能出岔子。
书房内,桓邻看着陈功曹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忧道。
“主公,将此等要职交由他们,是否太过冒险?万一……”
士燮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冒险?当然冒险。但眼下无人可用,不用他们用谁?这叫以利驱之。”
“给他们点甜头,让他们看到希望,才能把他们真正绑到我们的船上。至于风险……不是还有赖恭的儿子在咱们手里么?”
“再说,派去的人若真敢乱来,凌操的刀,难道是吃素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生机勃勃的庭院,淡淡道。
“水至清则无鱼。要想成事,有时候就得用些‘浊水’。关键在于,要能驾驭得住,要让这水往我们希望的方向流。”
“陈琳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选。”
桓邻细细品味着这番话,终于明白了士燮的深意,深深一揖。
“主公英明,属下佩服。”
士燮负手而立,心中盘算。
安插人手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要尽快让苍梧恢复秩序,发展生产,真正变成交州坚实的北部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