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士燮看着那片浸过桐油的藤甲,沉吟不语。
阿山老师傅提出的“涂泥防火”土法子,在他这穿越者听来,终究是权宜之计,隐患不小。
他微微摇头,思绪飘回穿越前,与同学们争辩古今兵器改良的时光。
那时年轻气盛,谈及这传说中的藤甲兵,几人争得面红耳赤,最终倒也梳理出几条可行的路子。
“老师傅,‘涂泥’之法,应急尚可,却非长久之计。”
士燮开口,语气平和。
“泥巴易干易落,且沉重异常,士卒披甲,讲究的是灵动迅捷,若负此重物,岂不成了活靶子?”
“再者,一旦泥壳剥落,火星溅上,依旧是灭顶之灾。”
阿山和他身后的几位俚人匠户闻言,脸上都露出专注神色。
这位府君老爷,不仅给他们饭吃、给他们活干,说起这工匠之事,竟也头头是道,不象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官老爷。
士燮继续道,
“我偶从古籍杂谈中见得一二思路,或可参详。其一,便是更换浸泡之物。不用桐油,或可试试石灰水、黏土浆?”
“此等物事,天生便能阻火,若浸透藤条,或可形成一层防火外壳。”
阿山老师傅皱起眉头,思忖片刻,老实回道。
“府君老爷见识广博,小老儿佩服。只是……这桐油之用,不止为防水,更似一味‘药引’,能让藤条柔韧不易折。”
“若全用石灰、黏土,藤甲怕是会变得硬脆,经不起沙场磕碰,恐一撞即碎。”
士燮恍然,原来如此。
这就如同后世材料学里的性能取舍,防火与轫性,难以两全。
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知道理想与现实间的沟壑,便顺着老师傅的思路往下探讨。
“既然如此,可否折中?先用桐油浸泡数次,保其轫性根基,最后再以稀释的黏土浆或石灰水薄薄涂刷一层,形成防火外膜。”
“如此,虽不能完全不畏火,但比之纯用桐油,防护之力当大增。”
阿山眼中一亮,布满老茧的手指互相搓了搓。
“府君此法甚妙,似那建房,先立梁柱,再粉墙壁。”
“只是……具体用何种比例,浸泡几回,涂刷多厚,需反复试制,方能找到最佳平衡。”
“正当如此。”
士燮抚掌大笑。
“工巧之道,便在反复尝试。你等即刻按此思路,分几组试制不同配比的样品出来。”
“所需物料,尽管向桓先生支取。试成之后,必有重赏。”
“谢府君。”
阿山等人激动跪拜,只觉得浑身是劲。
府君不仅给思路,更给支持,这等主家,哪里去找?
士燮想了想,又补充道。
“还有一法,可在编织时下功夫。譬如,将牛皮切成细条,与藤条间隔混编。”
“或在胸口、肩背等要害处,镶崁薄铁片、铜环。”
“如此,尤如给藤甲穿上内衬甲胄,纵有火星,也难瞬间引燃全身,给将士们脱下甲胄的时间。”
匠户们听得连连点头,只觉思路大开,纷纷议论起该如何施行。
藤甲若能成功改良,以其轻便、低成本的优势,装备给善于山林作战的俚人士卒,必能极大提升交州山地部队的战斗力。
未来应对苍梧,乃至荆州方向的复杂地形战事,便多了一分底气。
他正欲吩咐桓邻跟进此事,却见凌操自身后匆匆而来,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
“主公,苍梧郡八百里加急。”
“赖恭那老小子,不仅对荆州豪强越界之事敷衍塞责,竟还暗中下令,收缩了边境几个关键隘口的守军。”
“如今那边防线出现空缺,荆州方面的骚扰愈发猖獗,已有数个靠近边境的俚人寨子遭了殃,损失不小。”
闻言,士燮眉头微皱,眼神锐利起来。
“藤甲乃未来之需,眼下苍梧之事,却迫在眉睫。”
“赖恭敢纵容荆州鼠辈越境掳掠,是欺我士燮新得名位,不敢妄动刀兵么?”
凌操早已按捺不住,抱拳道。
“主公,末将愿领五百精骑,并一千步卒,即刻驰援苍梧。”
“定要将那伙越界之敌尽数歼灭,顺便敲打敲打赖恭,让他明白如今这交州,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桓邻则更为谨慎,补充道。
“主公,动兵之事,需有由头,方能占住大义。赖恭虽暧昧,毕竟名义上仍是朝廷所命苍梧太守。”
“我军可先以‘追剿越境匪类,保护州民’为名进入苍梧,看赖恭反应。”
“若他识相,配合剿匪,此事尚有馀地。”
“若他阻挠,便是心怀鬼胎,届时再行问罪,天下人也无话可说。”
士燮赞许地看了桓邻一眼。
“先生老成谋国,正该如此。”
“文弼,你即刻点齐兵马,以剿匪为名,兵发苍梧边境。”
“记住,初入苍梧地界,约束部下,秋毫无犯,专寻那些荆州豪强部曲的晦气。打出我交州牧府的旗号,看看赖恭如何应对。”
“末将遵命!”
凌操轰然应诺,眼中战意燃烧。
“定叫那些荆州佬知道我交州儿郎的厉害。”
“此外,”
士燮目光深邃。
“传信给九真郡的?弟,让他调动俚人弓手,在郁林郡方向策应,形成夹击之势。”
“我要让刘表知道,交州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不是他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
……
数日后,苍梧郡与零陵郡接壤的边境地带。
一支约三百人的荆州豪强部曲,刚刚“清扫”完一个靠近边界的俚人小寨。
正押着抢来的粮食牲畜,驱赶着掳来的几十名青壮男女,喧闹着往回走。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队伍松散,戒备松懈。
许多人身上还挂着抢来的零碎财物,嘻嘻哈哈,全然不觉危险临近。
为首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的军头,骑着抢来的驮马,正得意地掂量着手里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
突然,地面传来一阵轻微而密集的震动。
军头脸色一变,勒住马匹,侧耳倾听。
“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前方山林拐角处,尘头大起,
紧接着,一片玄色旗帜迎风展开,上面赫然绣着“交州牧”、“士”等字样。
旗帜之下,铁流奔涌。
凌操一马当先,身着黑色皮甲,手持长刀。
五百交州精骑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冲破了荆州兵松散的队形!
“交州凌操在此,剿灭越境匪类,降者不杀。”
怒吼声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震得人心胆俱裂。
荆州兵哪里见过如此精锐、装备如此奇特的骑兵?
他们自然不认识高桥鞍、双边镫,以为天降神兵,顿时大乱。
有人试图抵抗,但交州骑兵借助马镫稳坐马背,长刀劈砍力道沉猛。
弓骑兵则在奔驰中精准放箭,毒箭见血封喉,中者立毙。
凌操更是勇不可当,长刀过处,如砍瓜切菜,直取那军头。
那军头魂飞魄散,勉强举刀格挡,却被凌操一刀连人带刀劈落马下!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不到一刻钟,三百荆州部曲死伤过半,馀下的跪地乞降,哭喊求饶。
凌操下令停止攻击,收拢俘虏,清点战利品,并将被掳的俚人百姓解救出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传遍苍梧边境,也传到了郡治广信城。
苍梧太守赖恭正在府中,与心腹商议如何应对交州牧的诏书,闻报惊得手中的茶盏都摔在了地上。
“什么?士燮的兵……直接打过来了?还是精锐骑兵?领军的是那个凌操?”
赖恭脸色煞白,在厅中来回踱步。
“他……他这是要干什么?真当我赖恭是泥捏的不成?”
心腹幕僚低声道。
“明公,凌操打的是剿匪旗号,剿的确实是越境的荆州兵。”
“我们……我们若出兵阻拦,便是公然庇护匪类,与士燮为敌。可若坐视不管……”
赖恭颓然坐下,他何尝不明白其中的利害。
士燮如今名正言顺,兵锋正盛,自己这点郡兵,哪里是人家对手?
先前纵容荆州豪强越界,本是想试探士燮的反应,顺便给刘表递个投名状,没想到士燮反应如此激烈、如此迅速!
“报——”
又一斥候飞奔而入。
“禀太守,九真郡方向发现大量俚人弓手活动,似有向我郡边境移动的迹象。”
赖恭冷汗都下来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慑。
士燮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深吸一口气,对幕僚道。
“快,备车!不,备马!”
“本官要亲自去边境……去见凌将军,解释……解释这都是误会。”
此刻,赖恭心中那点骑墙观望的心思,已被凌操的刀锋彻底碾碎。
若再不表明态度,这苍梧太守的位置,恐怕就要换人来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