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燮这头正为“岭南壹号”的龙骨铺设顺利而心下稍慰,一盏凉茶还没送到嘴边,坏消息就跟长了脚似的,从长安一路奔进了交趾太守府。
主簿程秉派快马送回的密信到了。
信使一脸风尘,嘴唇干裂,显是日夜兼程。
士燮接信函,展开一看,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秉在信中将面见李傕、郭汜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那两大军阀的骄横无礼、贪婪无度,跃然纸上。
他们收下了价值连城的珍宝,却对士燮兄弟请封的正事轻描淡写,一句“看日后表现”就给打发了。
分明是把交州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肥羊,打算细水长流地敲骨吸髓。
“啪!”
士燮猛地将信拍在案几上,胸膛起伏,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他辛辛苦苦在交州种田搞建设,攒下点家底,不是给这两个混帐东西上贡的!
“豺狼,国贼!”他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夫君,何事动怒?”
钱夫人恰巧端着一碗新煎的安神茶进来,见士燮脸色铁青,连忙将茶盏放下,柔声问道。
她近日眼见士燮为政务海事操劳,鬓角都添了几根白发,心下疼惜。
士燮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将程秉的信推给夫人看,冷笑道。
“还能为何?咱们送去长安的珍珠珊瑚,怕是都喂了狗了。”
“李傕、郭汜这两个匹夫,收了东西不办事,还想要更多!”
钱夫人快速览毕,也是柳眉微蹙,她将凉茶往士燮手边又推了推,温言劝慰。
“夫君息怒,为这等人生气不值当。他们今日贪得无厌,他日必有报应。”
“咱们交州如今兵精粮足,就算没有那朝廷正式册封,难道这基业就守不住了吗?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虚名?有时候这虚名比十万大军还管用啊。”
士燮叹了一声,接过茶碗喝了一大口,清苦的滋味勉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他何尝不知夫人说的是宽心话。
但在这个讲究“正统”的时代,没有朝廷认可,终究是块心病,容易授人以柄。
尤其是北边还有个一直虎视眈眈的刘表。
就在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书房内气氛沉闷之际,亲随阿石在门外禀报。
“主公,有要事。”
“进来说。”
士燮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阿石快步走入,先向士燮和钱夫人行了一礼,然后低声道。
“主公,近来城中巡防的兄弟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中原人。”
“此人大概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憔瘁,衣衫破旧,象是历经了磨难,但言谈举止不似寻常流民。”
“他几次想要求见府君,都被城门守军拦下了,说是……说是身上连半串钱都摸不出来,怕是来打秋风的。”
“今日又有人见他鬼鬼祟祟在工巧坊外围转悠,被巡逻队拿住,盘问起来,他只说有极其重要之事需面见府君,却不肯透露身份和来意。”
“您看……是不是荆州或者那边派来的细作?”阿石说着,用手悄悄指了指北边。
士燮此刻正因为长安的事心烦意乱,一听又有不明身份的中原人混进来,眉头立刻锁得更紧。
刘表的细作?还是其他诸候派来窥探交州虚实的?
他沉声道:“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执着要见我。”
……
与此同时,交趾城西一处简陋的窝棚角落里。
满宠正靠墙坐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尽是无奈。
他这一路南下,可谓九死一生。
先是避开吕布和刘备势力交错的危险地带,钻山沟、涉溪流。
好不容易进入荆州地界,又要提防刘表的盘查。
过了长江,岭南的湿热气候和茂密山林更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随行的几名精干护卫,有的染上瘴疠一病不起,有的在遭遇小股山匪流寇时为了掩护他而战死。
等他终于摸到交趾郡边境时,已是孤身一人,盘缠用尽,形同乞丐。
凭着机敏,他混在流民队伍里进入了交趾城。
眼前的景象让他暗暗吃惊。
市井虽不似中原大城繁华,却秩序井然。
百姓面色红润,少见菜色,街道干净,甚至能看到一些新奇的水车器械在运作。
这与他一路上所见的中原凋敝景象,判若云泥。
他几次试图前往太守府表明身份,都被守门的军士拦下。
也难怪,他如今这副尊容,说自己是兖州牧曹操的特使,谁信?
没把他当成疯子轰走就算客气了。
无奈之下,他想先摸清这交趾的虚实。
尤其是那个士燮的底细,便大着胆子往那传闻中能造出各种奇巧物事的工巧坊附近凑。
结果立刻就被警剔性极高的巡逻队,当可疑分子给扣下了。
“曹公啊曹公,满宠有负所托,怕是连士燮的面都见不到,就要饿死在这岭南异乡了……”
满宠心中一片冰凉,摸了摸怀中那封曹操亲笔信,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指望了。
正当他万念俱灰之时,窝棚外传来脚步声。
刚才扣押他的那队兵士去而复返,为首的小队长冷着脸道。
“起来!府君要见你,算你走运,老实点,别耍花样。”
满宠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
天无绝人之路!
他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烂得几乎不成形的衣袍,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体面一些。
跟着兵士向那座交趾太守府走去。
一路上,他强压住激动的心情,仔细观察着太守府的格局和守卫。
交趾虽连年丰收,府上却并不奢华。
心中不由对这位能在这蛮荒之地,经营出如此气象的士燮,又高看了几分。
当满宠被带入书房,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士燮时,他立刻收敛心神,不顾身体虚弱,依照礼节,深深一揖。
“兖州牧曹公麾下谋士,满宠,满伯宁,拜见士府君!”
士燮打量着眼前这个略显狼狈,却举止有度的中年人,心中的猜疑去了几分。
尤其是“兖州牧曹公”这几个字,让他心头一动。
曹操的人?他怎么跑到这来了?而且混得这么惨?
“满伯宁?”
士燮示意他起身,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说你是曹孟德的人,有何凭证?”
“曹孟德雄踞兖州,他的使者,何至于此?”
满宠苦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那封密信,双手呈上。
“府君明鉴,兖州……现已非曹公所能完全掌控。吕布勾结陈宫,窃据大半州郡,曹公困守三城,粮草断绝,形势危如累卵。”
“宠奉命南下时,尚有随从护卫,奈何路途艰险,尽皆折损。”
“此乃曹公亲笔书信,府君一看便知。”
一旁的阿石上前接过信,检查无误后,才转呈给士燮。
士燮展开书信,快速浏览起来。
信中曹操的语气极其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恭维,先是大赞士燮治理交州的功绩。
然后笔锋一转,诉说自己面临的困境,并提到已上表朝廷为士燮请封,最后才委婉地提出希望士燮能援助粮草。
看完信,士燮心中壑然开朗,之前的些许不快竟一扫而空。
李傕、郭汜坐拥朝廷名器,却视之为勒索工具,贪婪短视。
曹操身处绝境,却仍能想到以“名分”这等虚而又实的东西来交换实利,其眼光和魄力,高下立判!
这哪里是走投无路的求救信?
这分明是雪中送炭,是给他士燮送来了一个打破长安僵局的绝佳机会!
一个能与未来北方霸主,提前结下深厚友谊的天赐良机!
士燮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放下书信,对满宠的态度顿时和蔼了许多,
“伯宁先生一路辛苦,受惊了。看来曹兖州如今,确实不易啊。”
他吩咐阿石。
“带伯宁先生下去,沐浴更衣,准备酒食,好生款待,不可怠慢。”
满宠见士燮态度转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连忙再次躬身。
“多谢府君!宠,代曹公谢过府君!”
待满宠被带走后,士燮拿着那封信,在书房内踱起步来,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钱夫人不解地问道。
“夫君,那曹操如今自身难保,他的空头许诺,有何可喜?”
士燮停下脚步,扬了扬手中的信缄,笑道。
“夫人有所不知。”
“李傕、郭汜是蠢贼,只认眼前金银;他曹孟德却是枭雄,懂得什么是长远投资。”
“他给的这‘绥南中郎将’、‘交州牧’的名分,此刻或许只是一张空文,但一旦他缓过气来,甚至将来……”
“这纸空文,就可能变成真正的金科玉律!”
他立刻对侍立的阿石下令。
“去,请桓先生速来府中议事。对了,也让凌操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