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使者程秉,怀着忐忑,历经数月跋涉,终于踏入了长安地界。
眼前的帝都,早已不是那个万国来朝的煌煌巨城。
街道上行人面色惶惶,衣衫褴缕的流民蜷缩在角落,一队队骄横的西凉兵卒纵马而过,视民如草芥。
程秉心中暗叹,强压下不适。
在早已打点好的向导引领下,穿过混乱的街市,抵达了李傕、郭汜控制下的“车骑将军府”。
与其说是府衙,不如说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兵营。
府内笙歌喧嚣,与门外的箫条宛若两个世界。
通传,等侯,再通传……
层层盘剥打点之后,程秉终于被引至一处偏厅。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听到甲胄铿锵与醉醺醺的笑骂声由远及近。
李傕与郭汜,这两个如今掌握着天子与朝廷的西凉军阀,并肩而入。
李傕面色微黑,眼袋深重,带着一股戾气。
郭汜则身材粗壮,满脸横肉,醉眼惺忪。
二人皆是戎装不整,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脂粉味,显然刚从宴饮中抽身。
程秉不敢怠慢,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依足礼数,躬身行礼,朗声道。
“交趾太守、安远将军士燮麾下主簿程秉,奉我主之命,特来拜谒车骑将军、后将军,恭请圣安,并呈上交州微薄贡礼,聊表对朝廷之忠忱!”
他刻意抬高了士燮的官方身份,并将献礼称为“贡礼”,以示尊崇。
李傕大剌剌地往主位一坐,打了个酒嗝,斜眼看着程秉,声如破锣。
“交州?士燮?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南边躲清静的老学究?”
“哼,难得他还记得长安有个朝廷。”
语气轻篾,毫无尊重可言。
郭汜更是直接,挥挥手不耐烦道。
“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有什么好东西,赶紧抬上来让老子瞧瞧,要是些破烂,趁早滚蛋!”
程秉心中愠怒,却不敢表露分毫,反而挤出更加谦卑的笑容,连声道。
“岂敢以陋物污了二位将军尊目?”
“我交州虽僻远,然仰慕天朝,竭尽所能,搜罗了些本地土产,望二位将军笑讷。”
说罢,他朝厅外拍了拍手。
早已等侯的随从们,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箱笼抬了进来。
当箱盖逐一打开时,原本喧闹的偏厅竟出现了一瞬的寂静。
璀灿的合浦南珠,每一颗都圆润如龙眼,在厅堂内散发微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紧接着,那几株形态奇崛、色如烈焰的南侯赛因瑚树被抬出。
其瑰丽雄奇的姿态,是久居西北的李傕、郭汜从未见过的奇景。
连见多识广的长安富商恐怕也难得一见。
随后是纹理精美的犀角杯,光华熠熠的翠鸟羽饰,以及那尚未开启便已异香扑鼻的龙脑香与沉香……
奇珍异宝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李傕、郭汜的双眼。
厅内作陪的西凉将校、幕僚们也都看直了眼,发出阵阵惊呼。
“嘶……”
李傕的酒醒了大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那斛珍珠前。
抓起一把,任由珠粒从指缝滑落。
“他娘的……交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竟有这等好货色?”
郭汜更是直接扑到珊瑚树前,粗糙的手掌摸着珊瑚枝杈,咧开大嘴笑道。
“好,好东西!这玩意儿摆在中堂,得多气派。”
“老李,这可比你上次抢……咳,得来的那尊玉马强多了。”
程秉见时机已到,再次躬身,将那份表文高高举起。
“二位将军,我主士燮,镇守南疆,抚慰俚汉,实心任事,然名位未符,于推行政务、安抚地方颇有窒碍。”
“此乃我主恳请朝廷正式敕封之表文,万望二位将军垂怜,奏明天子,予以恩准。”
“我主及交州军民,必感念二位将军大恩大德,日后但有驱使,定当……”
“行了行了,”
李傕一把抓过表文,看都没看,随手扔给身后的文书。
“知道了。你们士太守倒是个懂规矩的。”
“东西嘛……还不错,老子收下了。”
郭汜搂着一把翠羽,接口道。
“对,收下了。至于封官儿嘛……哼哼,看你们以后的表现吧。”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次的东西我们笑讷了,但想凭这点东西就拿到正式任命?
还不够!得加钱!
程秉的心沉了下去。
这些珍宝的价值,几乎掏空了交州府库的珍藏。
没想到在这两个骄横的军阀眼里,竟只是“还不错”,甚至不足以换来一道盖印的诏书。
他还想再争取几句。
“二位将军,我主一片赤诚……”
“啧,怎么还罗嗦上了?”
李傕脸色一沉,不耐烦地打断他。
“让你回去等消息就等着,朝廷大事,岂是你能置喙的?滚下去吧!”
几名亲卫立刻上前,几乎是半推半搡地将程秉“请”了出去。
程秉被推出府门外。
听着身后府内重新响起的纵情笙歌,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长安天空,长叹一声。
使命只完成了一半。
宝物送出去了,但最重要的名分,却被对方轻篾地攥在手里,待价而沽。
“豺狼当道,国之将亡啊……”
他低声喃喃,黯然返回驿馆。
只能先将眼前情况写成密信,火速发回交州,再图其他了。
……
与此同时,兖州鄄城。
曹操站在鄄城城头,望着城外吕布军连绵的营寨,面容憔瘁。
形势比他预想的更糟。
兖州大部沦陷。
如今只剩下鄄城、东阿、范县三座孤城,还在他的旗帜下苦苦支撑。
“主公,”
满身尘土的夏侯敦快步登上城楼。
“吕布又派小队人马在城外骂战挑衅,试图激我军出城。”
曹操冷哼一声。
“匹夫之勇,不必理会。”
“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夏侯敦面露难色。
“省吃俭用,最多……再有十日。”
十日!
曹操的心猛地一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绝境,越不能乱。
“元让,辛苦了。告诉将士们,再坚持一下,援粮……总会有的。”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满宠南下交州,至今音频全无,远水能否解近渴,他毫无把握。
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身边这些忠诚的部下和最后这三座孤城。
而这三座城的得以保全,几乎全靠了两个人——荀彧和程昱。
当吕布、陈宫大军压境,兖州郡县纷纷倒戈,人心惶惶之际。
是荀彧,独自坐镇鄄城。
果断识破并镇压了城内与吕布勾结的豪强叛乱。
更日夜巡城,安抚军心民心。
没有荀彧,鄄城早已易主。
而程昱,则上演了更为惊心动魄的一幕。
当吕布大军逼近东阿、范县时,两县官吏惊恐万状,几乎要开城投降。
是程昱,匹马单骑,亲赴两县,直面那些尤豫不决的守将和官员。
“吕布,豺狼也,投之必被噬。”
“曹使君虽暂困,然雄略犹在,且已去筹措粮草,不日即返。”
“此时坚守,是为功臣;此时投降,他日使君归来,尔等皆为齑粉!”
正是凭着这番连哄带吓的操作,程昱为曹操保住了东阿、范县这两块最后的反攻基地,避免了曹操彻底沦为丧家之犬的绝境。
“文若,仲德……”曹操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
这是真正的肱股之臣。
他不能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缈茫的交州粮草上。
必须自救!
曹操猛地转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吕布勇而无谋,陈宫虽智却优柔寡断,其联军各部心思不一,利在速战。”
“我等虽困,然城坚池深,军心渐稳,利在持久。”
他对身旁的曹仁、于禁等将下令。
“传令下去,继续深沟高垒,严守不出。任他如何骂战,绝不理会。”
“同时,多派精干斥候,仔细探查吕布各营虚实、粮道分布,尤其是那些新附的郡县兵马,其军纪必定涣散,必有可乘之机!”
“主公,”
谋士毛玠补充道。
“听闻豫州陈国等地,今年小有收成,且兵力空虚。或许……”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毛玠的意思。
正面硬撼吕布困难,但可以转移目标,劫掠周边相对富庶而又防备薄弱地区,以战养战!
“好!子孝,予你三千精兵,绕道突袭陈国。”
“记住,只取粮草物资,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末将领命。”曹仁抱拳,毫不尤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