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刻钟,桓邻与凌操便先后匆匆赶到。
桓邻袍角还沾着些许夜露,显是刚从官署赶来。
凌操则是一身短打,额角见汗,想必是在军营夜训中被急召而来。
“主公,如此紧急,可是长安有变?”
桓邻心思缜密,见士燮神色不似寻常,立刻联想到程秉那边。
士燮将曹操的信函递给桓邻,示意他先看,同时简要对凌操道。
“非是长安,是北面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兖州曹操的特使。”
“曹操?”
凌操浓眉一拧,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桓邻已快速览毕信件,脸上先是惊讶,抬头看向士燮。
“主公,这……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哦?桓先生也如此认为?”士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正是!”
桓邻有些激动地指着信道。
“曹操虽困,然其势未绝,荀彧、程昱等皆当世奇才,夏侯敦、曹仁亦乃虎狼之将,未必没有翻盘之日。”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窘迫,所求者不过粮食这等实利,而所能回报者,却是‘绥南中郎将’、‘交州牧’这等我交州梦寐以求的名分大义。”
“此交易,于我等而言,成本有限,而潜在收益,无可估量!”
凌操听得有些迷糊,挠头道。
“俺是个粗人,不太懂这些弯弯绕。”
“只是,把粮食送给曹操,岂不是得罪了徐州的刘玄德?况且,曹操万一缓过气,回头不认帐怎么办?”
士燮赞许地看了凌操一眼。
“文弼所虑,正是关键。此事需做得隐秘,绝不可让刘备知晓,至少眼下不能。
“至于曹操认帐与否……”
他冷哼一声。
“我岂会将宝全押在他一人口惠而实不至的承诺上?”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
“曹操此人,乃乱世枭雄,其承诺不可轻信,但其困境却是实实在在。”
“我们助他,并非雪中送炭的义举,而是一场交易。”
“粮食可以给,但不能白给。信中他言已上表朝廷,此为虚,我们要坐实。”
“待满宠休息后,我与他详谈,须得让他再修书一封,由他心腹之人秘密带回兖州,让曹操亲笔写下承诺。”
“有此凭证,将来他若反悔,我便可将此信公示天下,道他曹孟德背信弃义,看他如何立足!”
“其次,粮食数量需严格控制。”
“既要能解他燃眉之急,让他欠下大人情,又不能过多,以免他迅速恢复元气,反成我等大患。”
“首批,予他五千石稻米,足可支撑其残军数月,助他稳住阵脚即可。”
“最重要的是,运输路线必须绝对保密。”
“不走陆路,以免惊动刘表、刘备。”
“依旧走海路,从儋耳密港出发,绕行外海,直抵我们商行控制的徐州沿海某处隐秘地点交接。”
“此事由凌操你亲自安排,动用最可靠的船只和水手,伪装成商船,沿途遇盘查便称是往辽东贸易。”
“最后嘛……”
士燮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桓、凌二人。
“此事你知我知,满宠知,绝不可再入第六人之耳。”
“对外,尤其对徐州方面,要严守秘密。”
“可放出风声,言我交州近日清查仓廪,或有陈粮需处置,正与江东某些豪商洽谈,以为掩护。”
桓邻听得连连点头,补充道。
“主公思虑周详!此外,还可借此机会,向曹操索要一些我交州紧缺之物。”
“他中原虽乱,或许仍有库存,如北地良种、各类书籍典籍,甚至……”
“可否请他支持几名精通律法、政令的文吏?我交州扩张迅速,此类人才极为短缺。”
士燮闻言,微微一笑。
“伯宁先生所提,正是要害。如今我交趾汉俚混杂,尤需律法约束整饬。”
“不过,何须舍近求远?”
他顿了顿,看向桓邻。
“这满宠,不就是现成的司法干才?”
桓邻一怔,略显疑惑。
士燮从容道。
“我曾闻,满宠以执法严峻着称。”
“其早年任督邮,后代理高平县令,因将贪赃枉法的郡督邮张苞拷打致死而辞官。”
“曹操任兖州牧时,征其为从事,后又任许县令。期间,曹操堂弟曹洪的宾客屡次犯法,满宠不畏权贵,不顾曹洪说情,执意将其逮捕。即便在曹操可能宽恕该宾客之时,他亦果断先行处决,反得曹操赞赏。”
“如此铁面无私、精通律法之人,岂能轻易放归?”
桓邻恍然大悟,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主公明鉴!如此说来,这满宠确是大才!”
士燮颔首,决然道,
“不错,就他了。设法将他留下。”
“助曹之事可谈,但此人,需为我交州所用。”
“日后,他若不还我粮草、予我名分,我便不还他能士。”
凌操也明白了其中关窍,抱拳道。
“末将明白了,这就去秘密调遣船只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计议已定,士燮心中块垒尽去。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扉,夜风涌入,带着庭院中花草的清新气息。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已是子夜时分。
“文弼,桓先生,你们看,”
士燮望着夜空中的几点寒星。
“李傕、郭汜之辈,如冢中枯骨,只知守着长安残破的招牌敲诈勒索。”
“而曹操,虽处逆境,却如潜龙在渊,懂得放眼长远。”
“这笔买卖,做得过!更何况,或许还能得一治世之能臣。”
桓邻笑道。
“主公英明。如此一来,无论长安那边结果如何,我交州都已抢先一步,在北地埋下了一招暗棋。”
“将来中原局势无论怎样变化,我交州皆可进退有据。”
“去吧,各自准备,早些歇息。”士燮点头道。
……
次日清晨,沐浴更衣、饱餐一顿的满宠,虽面色依旧憔瘁,但精神已振作许多。
他被再次引至士燮书房,此次所见,与昨日狼狈情形已是天壤之别。
士燮端坐主位,气度雍容。
桓邻陪坐一侧,神色平和。
“伯宁先生休息可好?”士燮语气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满宠连忙躬身:“多谢府君款待,宠感激不尽。”
寒喧几句后,士燮切入正题,将昨夜与桓邻商议的条件,娓娓道来。
其中自然隐去了欲留下满宠的真正意图。
满宠仔细听着,心中暗惊。
这位士府君绝非寻常守成之臣,其眼光之长远,算计之精明,竟似对中原局势了如指掌。
他提出的条件,看似给了曹操喘息之机,实则每一步都将交州的利益最大化,且预留了充分的后手。
尤其是要求曹操亲笔写下承诺凭证这一条,更是直指要害,让满宠无法拒绝。
毕竟,现在是曹操有求于人。
“府君条件,合情合理。”
满宠沉吟片刻,郑重道。
“宠必竭尽全力,说服我主答应。只是这粮食……”
“首批五千石上等稻米,已可解燃眉之急。”
士燮淡淡道。
“后续是否追加,视曹兖州诚意及局势发展而定。至于交接地点、方式,我自会安排妥当,先生不必担忧。”
他话锋微转,看似随意地提及。
“另有一事,交州地处偏远,律法政令多有疏漏,闻先生乃法家干吏,不知可否暂留些时日,为我交州整饬法度,指点一二?”
满宠心系使命,并未立刻深究此言背后的真正意图,只当是客套或额外请求,当下首要仍是促成粮草之事,便应道。
“府君有需,宠自当尽力。然眼下需尽快将府君美意禀明我主……”
“这是自然,”
士燮从善如流。
“那就请伯宁先生先修书一封,将今日所议细则写明,由我派快船送先生至安全地带,再遣心腹之人携先生密信北上兖州。如何?”
“至于请教律法之事,可容后再议。”
“全凭府君安排!”满宠慨然应允,心中只盼早日达成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