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竺办事,果然雷厉风行。
阿石在清幽雅致的“听竹轩”中不过歇息了三日,便有糜府家仆前来相请,言称“家主有请石掌柜过府一叙”。
再入糜竺书房,阿石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已有所不同。
案上那架珠光宝气的屏风已然不见,想必是已送入州府。
糜竺的神色间已少了几分客套。
“石掌柜,请坐。”
糜竺抬手示意,待阿石落座,便开门见山。
“陶使君已见过贵府君厚礼,亦听闻刘玄德对交州工巧之赞许。”
“使君抱恙,未能亲见,然对此事已有决断。吾亦与州中几位紧要人物通了声气。”
“诸位皆以为,士府君诚意拳拳,所呈之物于徐州确有大利,此番交易,可为之。”
阿石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强抑激动,拱手道。
“陶使君与糜公高义,我主必感念于心!”
“然,”
糜竺话锋一转,神色愈发严峻,“此事关隘,不在意愿,而在如何施行。马匹来源、运输路线、交接时机,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他铺开一幅简陋的东海局域图,手指点向北方。
“马源之事,幸得玄德公暗中相助。其与公孙瓒有旧,可经由一条隐秘渠道,从幽州残部处购得三十匹幽州健马。”
“此已是我等目前所能筹措之极限,且价昂无比。”
“三十匹!”阿石眼中精光一闪。
这数字虽不多,但皆是北地良驹,对于几乎空白的交州骑兵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况且,这只是开始的试探而已,后续还有机会深入合作。
“足矣!糜公大恩!”
“莫急谢我。”
糜竺摇摇头,手指划向地图上的蜿蜒海岸线。
“最难处,在于如何将这三十匹马,安然送抵交州之手。陆路绝无可能,刘景升沿江布防,关卡林立,大队马匹绝难瞒过。”
他的指尖最终落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海岛标记上。
“唯有海路,或有一线生机。此地名为‘鹰游山’,位于东海郡外海,远离主航道,岛上有淡水,且多有渔民废弃旧屋可暂避风浪。”
“可将此地定为交接之所。”
阿石凝神细看,将那岛屿型状位置牢牢记住。
“时间,”
糜竺压低了声音。
“就定于两月之后的望日之夜。满月潮涨,利于船只靠岸,月光虽增风险,亦能照明,便于辨认、装卸。”
“届时,我方会派绝对可靠之人,押送马匹,伪装成贩运皮货的商船,先行抵达该岛等侯。”
“贵方船队,务必准时于子夜时分抵达。灯火为号,三明两灭。交接需快,天明之前必须各自撤离!”
“两月之后,望日之夜,鹰游山,子时,三明两灭灯火为号。”
阿石一字一句重复,确保无误。
“正是。”
糜竺目光如炬,紧盯阿石,“此事绝密,除你我及双方最高决策者,绝不可再令第六人知!”
“若消息走漏,或是途中遇荆州水师拦截……”
“小人明白!”
阿石肃然起身。
“若遇不测,我等纵沉海捐躯,亦绝不会牵连徐州与糜公!”
“好!”
糜竺亦起身,“既如此,便一言为定。”
“我即刻安排北上去购马。贵使可速派人回报士府君,早作准备。两月后,望鹰游山,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阿石重重抱拳,当下不再耽搁,立刻告辞而出。
回到听竹轩,他即刻唤来一名最为机敏谨慎的亲随,将糜竺所定时间、地点、信号诸细节反复口述数遍,确认其牢记无误。
“你即刻启程,连夜出城,返回码头,乘最快的小艇南下!无论如何,要以最快速度将此密信亲手呈于主公!”
“途中若遇盘查,宁可毁信沉海,亦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遵命!”那亲随深知重任在肩,将细节在心中又过了一遍,毫不迟疑,转身融入夜色。
……
交趾,太守府。
士燮接到密报时,正在与凌操、桓邻商议北部边境增设烽燧之事。
展信细读,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笑意,将信缄递给下首的凌操。
“文弼,桓先生,且看。东海的消息回来了。”
凌操接过,迅速扫过。
“三十匹幽州良马!好!太好了!主公,此事若成,我交州骑兵可期矣!”
桓邻看完,则捻须沉吟。
“鹰游山……两月之期……海路交接……糜子仲确是胆大心细之人。然风险亦巨,需周密安排。”
“风险自然有,但机遇更大。”
士燮负手踱至窗边,望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卒。
“不仅在于得马,更在于打通这条海上通路。此乃我交州能否跳出刘表藩篱之关键一步!”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
“文弼!”
“末将在!”凌操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即刻从你麾下及阿石带走的水手中,挑选一百名最精锐、最忠诚、通水性、善操舟且敢于搏命的悍卒!要绝对可靠,宁缺毋滥!”
“由你亲自统领,秘密前往儋耳船坞,接手那三艘新造快舰,进行适应性操练。两月之内,务必练成一支能远航、能战斗的接应之师!”
“末将遵命!”凌操毫不尤豫,眼中已燃起战意。
“桓邻!”
“属下在!”
“工巧曹全力运转,珍珠储备若不足,即刻从合浦官库调拨,务必凑足百斛上品南珠!百炼钢刀、宣纸,按约定数目,优先赶制!所有物资,务必精良!”
“属下明白!”
“此外,”
士燮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既得良马,岂能无好鞍?传陈老栓、赵竹眼,还有军中所有会摆弄皮具的匠人来见我。”
不多时,几位工匠被召至书房。
士燮铺开帛纸,以炭笔飞快勾画。
他先是画出了一副高桥马鞍的草图,详细标注了前后鞍桥的高度与弧度。
“北地马鞍低平,不利于将士马上发力搏杀。”
“仿照人机工程学……呃,仿照人体姿态,将前后桥加高,如此夹持更稳,纵马弛骋、挥刃劈砍皆可借力!”
接着,他又画出了双边金属马镫的样式。
“此物名为‘马镫’,以熟铁打造,悬挂于鞍桥两侧。士卒双脚踏足其上,可极大节省体力,稳固身形,甚至能立于镫上放箭劈杀!切记,务求坚固!”
最后,他的笔尖在另一张纸上顿了顿,画出了一个“u”形铁环,以及几枚特殊的铁钉。
据他所知,这东西可能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才开始逐渐使用,直到南宋末年才随着蒙古人创建元朝在中国流行起来。
现在这个时期还没这玩意儿。
“此物,名为‘马蹄铁’。”
“马匹长途奔驰,蹄甲极易磨损,尤如人无鞋履,寸步难行。”
“将此铁环,按马蹄型状烧红锻打,趁热贴合于马蹄底部,再以此种短钉固定。”
他环视几位目定口呆的工匠。
“此物可极大减少马蹄磨损,保护马足,延长战马服役之期,于保持马力有奇效!乃军国利器之首!你等可能打造?”
陈老栓最先反应过来,拿起那“u”形铁环图样,惊叹道。
“府……府君!此物……真乃神思妙想!若果真有效,何止是利器,简直是……是养马用马之革故鼎新啊!”
赵竹眼也拿起马镫图样,比划着名。
“脚踏于此,借力腾挪……若成,骑兵战力何止倍增。”
“莫要惊叹,”
士燮沉声道,“时间紧迫,你等即刻回去,挑选最好材料,集中最好工匠,全力试制。”
“尤其是这马蹄铁,所需数量不少,更要加紧!”
“诺!”
几位工匠如同打了鸡血,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