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忠的车驾离了合浦地界,便快马加鞭,直趋襄阳复命。
他端坐车中。
脑中反复回忆着交趾船坞那“艰难”景象,嘴角不由浮起笑意。
岭南之地,果是困顿。
纵有些许工巧之奇,终难成大气候。
如此想来,刘荆州或可暂安南顾之忧。
……
数日后,襄阳州牧府。
刘表抚须静听宋忠禀报,眉头微皱。
“如此说来,士威彦确是因马源断绝,边防空虚,方才不得已求助海事?”
刘表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确是如此,主公。”
宋忠躬身道。
“臣亲眼所见,其船坞虽人多势众,然物料寻常,进度迟缓。”
“士燮言谈之间,多诉陆路不通之苦,于工巧之事,似有放缓之意,只恐民生艰难,尤豫难决。”
“其状窘迫,倒不似作伪。”
一旁蒯良微微蹙眉。
“士燮此人,深谙韬晦之道。昔日示弱于我,暗地里却鲸吞交州六郡。”
“此番造船,是否又是障眼之法?”
宋忠忙道。
“蒯公所虑甚是。”
“然以下官愚见,交州底子浅薄,纵有奇技,打造海船非一日之功。”
“且其境内确少马匹,那凌操虽练兵甚勤,无马难成骑兵,此乃实情。”
“士燮纵然有心掩饰,那船材、进度,却非短短时日能伪装出来的。”
蔡瑁冷哼一声。
“岭南瘴疠之地,便造出几艘大船,又能济得何事?难道还能跨海来攻我荆州不成?”
“主公不必多虑,只需令零陵、桂阳多加戒备,锁死边境即可。”
刘表沉吟片刻,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蒯越。
“异度,你以为如何?”
蒯越缓缓道。
“士燮行事,向来走一步看三步。其兴海事,绝不仅仅为购马那般简单。”
“然则,正如德圭所言,海路艰险,成事极难。我料其短期内难有作为。”
“主公可令边境细作加倍留意其船厂动静,尤其是巨木、铁钉、桐油等物输入,若有异动,再行应对不迟。”
“眼下北事、东事为重,南线……暂且以静制动。”
刘表颔首。
“便依异度之言。”
“令赖恭、吴巨紧守苍梧,边境哨探加倍,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至于士燮……且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荆州的视线暂时从交州沿海略略移开。
……
合浦太守府。
烛光摇曳,墙上悬挂着一幅简陋海图。
士燮、士壹、桓邻、凌操围案而坐。
“宋忠虽去,刘表疑心稍减,然绝非全然放心。”
士燮手指点在海图上。
“我等时间紧迫,海路必须尽快打通。”
“首要之事,选定交易之对象。”
“诸位有何见解?”
士壹率先开口。
“中原袁绍、公孙瓒正于冀州大战,商路断绝,风险极高,且其地距我遥远,缓不济急。”
桓邻接口。
“江东孙策,虽勇猛无匹,然其现今依附袁术,根基未稳,且袁术骄奢,非可长期依托之辈。”
“与之交易,恐如与虎谋皮,易生变故。”
凌操沉声道。
“末将只懂行军打仗,于此商贸之事不甚了了。然窃以为,所求者,无非诚信及有所需。”
“我等需战马,对方需我等之物,两利方可。”
“文弼此言,直指要害。”
士燮赞许地点头,目光扫过海图,最终落在徐州沿岸。
“我属意一人——徐州糜竺。”
“糜竺?”
士壹略感惊讶。
“可是那位家资巨万、僮仆万人、货殖遍天下的东海糜子仲?”
“正是此人。”
士燮微微一笑,点头道。
“糜竺虽为商贾,然其人重义轻利,心怀天下,并非寻常逐利之徒。”
“其主陶谦,正与曹操相持于徐州,境内动荡,必亟需外援。粮草、军械,乃至奇物巧器,皆其所欲。”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肯定。
“我更知……此人眼光独具,善识英雄,有扶危定倾之志。”
他想起糜竺日后倾家产助刘备起家的旧事,此言更是笃定。
“主公竟对此人如此了解?”桓邻讶异道。
“略知一二。”
士燮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而道。
“徐州临海,亦有港口。糜氏商队常往来于吴郡、广陵之间。”
“我等可遣快舰,伪装商船,直趋吴郡,设法与糜家接上线。”
计议已定,士燮亲自铺纸研墨,沉思片刻,落笔书写。
他并未直言求购战马,而是以交趾太守的身份,语气恳切。
言道交州僻远,幸得工巧之术稍安民生,闻徐州陶使君仁德,抗曹保境,心向往之。
愿以交州所出之精良器物、特产,与徐州互通有无,共济时艰,以为唇齿之依。
信成,士燮又命阿石取来早已备好的“敲门砖”。
十柄寒光湛湛的百炼折花钢刀,百刀光洁如玉的改良宣纸。
还有那一架由溪娘督造、以合浦极品南珠巧妙镶崁于细密葛布之上的四扇仕女游春图屏风。
珠光宝气,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阿石。”
士燮面色肃然。
“此行任重道远。”
“你率三艘快舰,精选熟悉海路之水手、通晓吴语的向导,以及一队精锐护卫,扮作寻常海商,从合浦港出发,沿海岸东行,目标吴郡。”
“若遇江东水军盘查,便称是贩卖岭南葛布、珍珠、药材,欲往徐州救济流民,切记不可露出丝毫军马痕迹。”
“登岸之后,设法寻访糜家商栈,呈上书信与这三样礼单。”
“若见糜竺,观其言行,见机行事。”
“此人若如我所料,乃信义远见之士,则此事可成。”
“若其尤豫,或江东阻挠甚重,不可强求,速速撤回,保全人与船为上。”
阿石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密信与礼单,沉声道。
“主公放心,阿石必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是夜,月暗星稀。
合浦港外僻静海湾,三艘形制特异的快舰悄然升帆起锚,借着潮势,滑入茫茫大海。
很快便消失在海雾之中。
士燮独立于岸边礁石之上,任海风吹拂衣袍。身后站着凌操。
“文弼,你说这海路,能为我交州淌出一条生路吗?”士燮望着漆黑的海面,缓缓问道。
凌操抱拳,点头道。
“主公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纵有风浪,末将亦愿为主公劈波斩浪,踏出一条通途!”
“好!”
士燮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