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暑气尚未褪尽,交州沃野已遍染金黄。
水利既通,田亩得养,今年秋收之盛,远逾往年。
稻穗垂实,灿然耀目,农人挥镰如舞,田埂间金垛成山。
官仓早已爆满,新竣工的几座巨大仓廪也以惊人的速度被填满。
士燮采纳桓邻之策,大力推行“常平仓”制度。
由郡府出面,在粮价偏低时以公道价格大量收购农户馀粮,充实储备。
若遇市价腾贵或灾荒之年,则开仓平价售出或直接赈济,以此平抑粮价,保障民生,避免“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此举深得人心。
百姓们谈及士太守,无不竖起大拇指,由衷感念。
正值丰收达至顶点,阿石所率北行商队,跋涉数月,饱经风霜,终于满载而归。
车队驶入交趾城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太守府内,阿石虽面带倦容,衣衫破损,精神却极为振奋,正向士燮详细禀报此行收获。
“主公,此行虽路途艰险,中原纷乱如麻,但收获颇丰,不负所托!”阿石声音洪亮,带着一丝自豪。
他首先郑重呈上几卷精心保护的帛书。
“此乃我等费尽周折,方从荆州名士处临摹、补全的蜀地及荆襄水利图样,尤其对都江堰的鱼嘴分水、飞沙堰溢洪、宝瓶口引水等关键结构,描绘甚详!”
这对于正在大规模兴修水利的士燮和工巧曹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其价值难以估量。
接着,阿石命人抬上好几个大箩筐。
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瓦罐、布袋,甚至还有带着土坨的苗株。
“主公请看,此乃我等沿途极力搜罗的各类物产种子。有从荆南寻得的‘再生稻’种,据说头季收割后,其根茎能再发新苗,略加管理,可获二次收成,虽产量不及头季,亦是难得之补充。”
他又指着一袋颗粒饱满、略显细长的种子,“此乃‘长沙籼’,耐瘠耐旱,成熟期短,或可适于我交州山陂之地扩种。”
还有耐寒的麦种、果实饱满的柑橘苗、茎秆粗壮的甘蔗种……琳琅满目,极大地丰富了交州的作物种类库。
士燮拿起那袋“再生稻”种,仔细端详,眼中充满惊喜。
“好!阿石,此事你办得极好!此等良种,若能在我交州扎根,百姓活命之基便又厚实几分!”
其实在农业社会,优质作物种源的引入,其意义不亚于一场技术革命。
更令人惊喜的是队伍的末尾,跟着十馀名面带菜色、衣衫褴缕却眼神中带着忐忑的流民。
阿石解释道。
“主公,这些人皆是中原逃难而来的匠人。有两人曾是官营冶铁工坊的匠户,精通灌钢法与百炼钢术。”
“另有几人出身南阳大型造纸作坊,熟知捣浆、抄纸、烘干全套工艺……他们故乡遭了兵灾,听闻交州安宁,主公仁厚贤明,特恳请收留,愿效犬马之劳。”
士燮闻言,更是喜出望外!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才!
他立即上前,温言安抚这些背井离乡的工匠,当场下令。
“桓邻,即刻妥善安置诸位师傅,一应饮食住所皆按上等标准供给,家眷亦要好生安顿。待其休整完毕,按其专长,尽速安排至工巧曹或百工坊效力!”
冶铁与造纸技术的提升,对于交州的军事和文教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士燮对那“再生稻”和“长沙籼”极为重视,深知引种需谨慎。
他特意召来溪娘和几位种田经验最丰富的老农,将种子郑重交付。
“溪娘,你心细如发,又通晓草木性情。这几种稻麦,乃增产之希望,然异地而种,习性或有不同。”
“你与他们几位老把式,共同遴选几处水土各异的上好田块,辟为‘种子田’,精心培育,详细记录其播种、发芽、分蘖、扬花、灌浆、成熟之日程,以及需水多寡、肥力要求、抗病虫能力、最终产量几何。此事关乎万千黎民生计,务必谨慎,一丝不苟。”
溪娘感受到士燮话语中的重托,双手躬敬地接过那些沉甸甸的种子袋。
“府君老爷放心,溪娘记下了!定会象照顾自家孩子一样照料好这些种子田,把每一处变化都记清楚!”
丰收之喜、良种之得、人才之来,使太守府内外洋溢着蓬勃之气。
士燮甚至开始筹划,待这批种子试种成功,便要在全郡逐步推广,并考虑兴建专门的“种子库”和“农学院”。
系统性地选育良种,传播农技。
然利之所在,豺豹随至。
这一日,桓邻面带忧色地前来禀报,给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注入了一丝寒意。
“主公,丰收之喜虽盛,然新忧已至。”
桓邻眉头微锁。
“近日郡内市场上,骤然出现不少外地大商贾,多以荆州口音为主,亦有来自江东甚至中原者。”
“他们携巨资而来,在市面之上大肆收购新粮,出手阔绰,不计小利,导致本地粮价已有抬头之势,虽常平仓尽力平抑,仍压力巨大。”
士燮放下手中的稻种样本,目光锐利起来。
“可知他们收购如此巨量粮食,意欲何为?”
“其一,自然是运往中原牟取暴利。如今曹操、袁绍、吕布等混战于兖徐之地,赤地千里,粮价奇高,运一船粮过去,利润何止十倍!其二,”
桓邻压低了声音。
“恐怕也与刘表脱不了干系。其南郡、江夏驻有重兵,粮草消耗巨大,若能从我交州廉价购得,岂不省却他许多心力?若听之任之,恐我交州丰年所产,大半将流入外郡乃至潜在敌手。”
“一旦我方遇有灾荒或战事,仓廪虽满,却已空空如也!且粮价若被炒高,本地百姓刚得的实惠又将化为乌有,民心易乱。”
士燮站起身,走到那幅简陋的交州地图前,目光扫过北部与荆州接壤的漫长边界,眼神变得冷峻。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轻轻敲了敲地图,“看来,光是会种地还不行,还得能守得住这地里的出息,否则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
他沉吟片刻,转身对桓邻下达指令。
“即刻以郡府名义颁布《平粜令》:即日起,凡贩运粮食出境超过十石者,需至郡府申领‘粮引’,并加征五成出境税!严禁任何商贾在郡内围积居奇、操纵市价!”
“各常平仓加大平价收购力度,务必稳住本地粮价,保障民需。官仓存粮,未有我亲手签发的令牌,任何人不得擅动!优先保障郡兵、工匠及府衙所属口粮配给。”
“主公,如此强硬手段,恐会得罪不少豪商,甚至引来荆州方面的不满和报复……”桓邻不无担忧。
“得罪便得罪!”
士燮语气淡然,“刘景升若真心想要粮食,可以,拿我交州急需的上好铁胚、战马、书籍、工匠来公平交易!想用几枚铜钱就抽空我交州粮仓,或是趁我新定之际巧取豪夺,绝无可能!”
“这交趾,是交趾人的交趾,这里的粮食,首先要养活交趾的子民,巩固交趾的根基!”
新的政令很快张贴于各城门市集,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外地商贾们怨声载道,却也无可奈何。
本地的百姓和正直的商贩则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