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带来了诸多问题。
一时的增产若无法巩固和扩大,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太守府后堂。
士燮面前摊开着几张新绘的草图,远比水车图样更为宏大。
“桓邻,”
他指尖点在一张结构复杂的仓廪示意图上,“粮仓之事,刻不容缓。旧仓低矮潮湿,鼠蚁横行,非改不可。你看此图。”
桓邻凑近细看。
只见图上所绘粮仓,地基高出地面数尺,以夯土混合石灰夯实,墙体厚实,开有数处奇异的气窗,内有层层隔板,结构精巧。
“此为‘官仓新制’,”
士燮解释道,“地基垫高,防地气潮湿。墙体夹层可填塞石灰、谷壳以吸湿防虫。这些气窗并非直通内外,而是迂回设计,既保证通风,又可防雨防鼠。项部设通风气楼,促进内外循环。由‘工巧曹’负责督造,先在交趾城外建三座以为示范,其后推行至各县。”
他融入了一些现代仓储的理念,但所用材料皆是当下可得。
夯土、石灰、竹木、陶瓦。
桓邻虽不明所有设计之妙,但见其思虑周详,远超当下简陋的仓囤,心中叹服:“主公所思,真非常人所及!此仓若成,必能大大减少损耗!”
“此事交由你去督办,所需石灰、木料,尽快筹措。”
士燮吩咐道,随即目光转向另一份计划书,“至于工匠短缺,光靠征调与私下传艺,杯水车薪。需得有个长久之计。”
他拿起那份写着“匠作学堂”纲要的竹简。
“设立‘匠作学堂’,就设在‘工巧曹’旁。遴选十五至二十岁机敏少年,不拘汉俚,经考核后入学。由陈老栓授大木作与器械原理,赵竹眼授竹编与细木工,张铁牛授基础铁器锻造与修缮。每期半年,重在实操。学成之后,或留于‘工巧曹’,或派往各乡担任工师。”
桓邻眼睛一亮:“此策大善!可谓匠才之源头活水!只是……这读书人向来轻视匠籍,恐少有良家子愿来。”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士燮语气坚定,“入学即给津贴,学成考核优异者,可授‘技术吏员’身份,享俸禄。我们要让世人知晓,能造利民之器者,与能读圣贤书者,于这交州,同等重要。另外……”
他顿了顿:“让溪娘担任学堂助教,负责俚人学徒的沟通,并协助赵师傅教程。她通俚汉之情,又亲身参与水车制作,再合适不过。”
让一个俚人少女做助教,这又是破天荒之举。
但桓邻想起溪娘在工坊中的灵秀,便觉此安排并非全无道理,当即领命:“属下这就去筹办学堂事宜,并张贴招贤榜文。”
处理完这两件迫在眉睫之事,士燮的目光投向了更远方。
他走到那张粗糙的交州及周边局域地图前,沉吟不语。
水车解决了局部取水问题,但交州水利的整体规划依然薄弱。
且作物单一,产量虽有提升,根基仍显脆弱。
若遇大灾,依旧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其实还有更多他未曾知晓的良种与农法。
“阿石。”他唤来那名俚汉混血的亲随。
“主公有何吩咐?”阿石躬身。
“你挑选十名精干可靠、熟悉路途、兼通汉俚甚至略晓荆楚风土人情的弟兄,组建一支商队。明面上,贩运交趾的珍珠、犀角、葛布、槟榔北上,购入铁器、丝绸、书籍返回。”
士燮的声音压低了些。
“但此行另有重任。其一,仔细考察荆州、益州一带的大型水利工程,如陂塘、堰渠,详细记录其结构、利弊。其二,留心搜集各地农作物种子,尤其是那些耐旱、早熟或高产的稻种、麦种,哪怕当地农夫视若寻常的,也设法换些回来。其三,交州南部,如九真、日南郡,乃至更南边的地方,若有奇特的作物种子,一并留意。”
他想起记忆中那个名为“占城”的地方,此时或许还未有此名,但耐旱高产的稻种或许已在某处生长。
“尤其留意那些生长期短、不择地力、‘身苗穗长’的稻谷。此事需隐秘进行,勿要声张,所需金银,从府库我的用度中支取。”
阿石神情一凛,深知此任重大,沉声道:“主公放心!阿石必不辱命!定将主公所需之物、之讯,带回交趾!”
士燮拍拍他的肩膀:“一路小心。无论成败,平安回来。”
数日后,一支看似普通的商队悄然驶离了交趾城。
马车辚辚,载着交州的特产,也载着士燮的期望。
向北、向南,驶向广阔天地。
而与此同时,“工巧曹”旁边的空地上,一座临时搭建的棚屋里,“匠作学堂”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学徒。
三十名少年,有汉家子,也有俚人儿,穿着新发的粗布短打,脸上紧张。
陈老栓有些拘谨地站在前面。
平生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学生”,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讲述着榫卯的基础。
赵竹眼则直接拿起了竹篾,手指翻飞,演示着最基本的编织技巧。
张铁牛嗓门洪亮,讲解着风箱与炉火的关系。
而在角落,溪娘穿着那身浅青吏服,用俚语轻声向几位明显听不懂汉话的俚人少年解释着师傅们的言语。
士燮偶尔会踱步过来,站在窗外静静看上一会儿,并不打扰。
看到工匠们从最初的无措到渐渐进入角色,看到学徒们眼中的求知光芒,看到溪娘逐渐褪去羞涩,变得从容。
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远行的商队,将为这片土地带回怎样的惊喜,尚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