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府君,”
张铁牛皱着浓眉,指着那链轮的连接处。
“此物转动,受力极大,若全用木榫,恐易崩坏。关键衔接之处,比如这链轴、这承重轮毂,恐需嵌入铁件加固,方能耐用。”
“还有这水槽,”
篾匠赵竹眼接着思索道。
“若要长距离输水且少漏,木板拼接极易变形渗水。或可考虑用整根巨木凿空?虽耗费工料,但最为稳妥。或者……以厚竹片为内衬,外用竹篾编箍紧紧捆扎,或许也能防漏,且轻便些?”
“府君,这大家伙立起来,怕是不轻,底座一定要稳,要深埋,不然一晃就散架!”
匠人们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从最初的徨恐中脱离。
甚至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人是太守,就某个细节争辩起来。
士燮认真听着他们的每一句建议,不时点头,或用炭笔飞快在木板空白处记下要点。
“好!诸位所言极是!铁件加固、竹篾编箍、巨木凿槽、底座深埋,皆可一试!所需一切材料,无论木、竹、铁、麻,尽管开口,府库即刻调拨!本官只要结果!要快,更要牢靠耐用!”
“谨遵府君之命!”四位匠师齐声应道,此刻的激动已然压过了最初的徨恐。
“只是……府君,”
陈老栓尤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此物结构繁复,许多部件需反复调试,非一日之功。且……且仅凭我等四人,怕是力有未逮。尤其这木工活计,工程量极大……”
士燮略一沉吟,立刻道。
“人手不足,即刻招募!城内所有手艺尚可的木匠、篾匠、学徒,明日一早全部征调至府中后院,工钱按平日双倍给付!不愿来的,也不必强求。”
“阿石,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办妥。”
“是!”阿石领命。
“好!事不宜迟!今夜便在此处,先制作一个小型模型,验证原理!”
士燮雷厉风行。
“后院东厢房已腾出,灯火、工具、初步物料俱备!即刻开工!”
就在工匠们摩拳擦掌,准备前往后院工坊时,士燮忽然想起一事,叫住正欲离开的阿石:“且慢。还有一人,你明日一早,务必请来。”
“主公请吩咐。”
“那日溪边取水的俚人少女,名叫溪娘的。她熟悉本地水土,看起来也心灵手巧。你去寻她,就说府中需人手帮忙做些杂活,工钱照给,请她来工坊给赵师傅打个下手。”士燮吩咐道。
他记得那少女麻利的动作。
或许她的俚人背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
“遵命!”
阿石虽不解为何特意找一个俚人少女,但仍毫不尤豫地执行。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溪娘正和祖父在自家简陋的茅棚前整理少得可怜的农具,准备去那片贫瘠的坡地看看经过昨日分水后,禾苗是否有些起色。
“踏踏踏……”
忽然听到门外马蹄声。
当她看到那名穿着太守亲随服饰、身材高大的军士再次出现在家门口时,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破木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祖父更是慌忙跪下,以为又是祸事临头。
阿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善,说明了来意。
“啊?”
溪娘听完,愣在原地。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守府请她去做工?
还是去帮忙制作那种……能引水上山的神奇器物?
她心中有了一丝好奇。
最终,在祖父担忧的目光中,溪娘简单收拾了一下。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阿石来到了太守府。
她被直接带到了后院工坊。
看着那些忙碌的汉人工匠、各种她没见过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
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只是紧紧跟在赵竹眼师傅身后,努力记住吩咐。
递送工具、收拾碎料,尽量让自己显得有用,不惹人讨厌。
……
士燮几乎彻夜未眠,穿梭于后堂与工坊之间。
汗水浸湿了葛布深衣。
溪娘则是安静地待在角落。
起初只是做些杂活,但她观察力敏锐,很快发现赵师傅需要什么工具,往往在他开口前就已递到手上。
她看着那渐渐成型的、结构精巧的模型,眼中有些了惊奇。
她从未想过,水,竟然可以用这种方式“爬”上山坡。
“主公……”
桓邻捧着茶水跟在一旁,几次想劝主公休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位主公,杀伐果断时令人胆寒,沉静钻研时又似痴人,究竟还有多少面目?
经过一夜又一日的奋战,第一个按照缩小比例制作的模型终于组装完成。
虽然简陋,但齿轮、链条、叶板、水槽一应俱全。
“好,就这样先试试吧。”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士燮亲手将水倒入底部水槽,然后握住了那小小的手摇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动。
吱呀——嘎——吱呀——
链条发出艰涩的声响,极其缓慢地带动叶板转动起来。
水被舀起少许。
但行至半途,便从叶板与水槽之间过大的缝隙中哗哗漏回,提上高处的水流细若游丝,效率十不存一。
且因木榫制作精度不足,转动极其滞涩。
摇动起来异常费力,随时都会卡死或散架。
工坊内一片死寂。
“漏水太甚……”
“转不动,卡得太死……”
“这……这……”
匠人们脸上的兴奋消失了。
代之以浓浓的挫败和汗颜,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看士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