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桓邻恍然大悟,心悦诚服。
“主公深谋远虑,属下万万不及!如此雷霆手段,既惩了凶顽,又震慑了如陈瑷这般心怀叵测之人,更是告知所有交州百姓,主公乃公正之主!一石三鸟!”
士燮微微点头,走到窗边,望着夜色。
“中原乱了,我们要想站稳脚跟,内部就必须只有一个声音,一个规矩,我士燮的规矩!阿豕这只鸡,杀得正好。让那些猴子们都看清楚,谁才是岭南的天。安稳了,才能……”
“搞钱。”
桓邻此刻再听这“搞钱”二字,已无半分滑稽之感,反而觉得深不可测,图谋巨大。
“那老汉和他孙子安顿好了?”士燮问。
“安顿好了,感恩戴德。”
“恩。”士燮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远方,若有所思,“桓邻啊,今日出城,我看这地……”
他顿了顿,嚼着槟榔。
“还是太瘦,人也太瘦。光有规矩,填不饱肚子。”
……
翌日清晨,士燮依旧一身靛青葛布深衣,只带两名亲随,策马出了北门。
城外的景象比城内更显原始。
官道很快变成泥泞土路,两旁是无尽的绿色。
梯田里的稻苗稀稀拉拉,蔫黄瘦小,看得士燮眉头紧锁。
许多劳作的农夫面有菜色,眼神麻木。
正行走间,忽见前方田埂上聚集了两伙人,手持锄头、木棍,正在激烈争吵推搡,眼看就要械斗!
说的多是俚语,夹杂着生硬的汉话词汇“水”、“上游”、“下游”、“不讲理”!
“怎么回事?”士燮勒马问道。
一名懂俚语的亲随听了几句,回道:“主公,是白水峒和下游小寨的人,为了抢溪水灌田吵起来了。上游的白水峒拦了水,下游的就没水用。”
这时,那两伙人也注意到了士燮三人衣着气度不凡,尤其是士燮那身料子虽普通却代表身份的靛青色,争吵声顿时小了下去,双方都带着警剔看了过来。
一个象是下游寨老的人,噗通跪在泥水里,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哭喊。
“贵人!府君老爷!求您做主啊!白水峒断了水,我们下游的苗都快干死了!这是要绝我们的活路啊!”
上游白水峒的一个壮汉脸色一变,也急忙辩解,叽里咕噜一通俚语。
亲随翻译道:“他说天旱,水本就少,他们自己田也不够浇,不是故意断水。”
士燮看着这原始的争水场面,心里对交州农业的困境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缺水,更缺合理利用水的能力和规矩。
他沉声道:“告诉他们,水是老天爷的,不是哪个峒哪个寨的。再敢因私斗毁苗伤人性命,不论对错,我先治他们的罪!今日之水,按田亩均分,立刻执行!具体规矩,郡府不日便会派人下来勘定,日后依规取水,违令者严惩不贷!”
亲随大声用俚语翻译过去。
两伙人面面相觑,被士燮的气势和“郡府”的名头震慑,虽然仍有不忿,却也不敢再闹,悻悻地散了,开始不情不愿地商量分水。
处理完这意外插曲,士燮心情更沉重了几分。继续前行,绕过笆蕉林,听到了湍急的水声。
只见一条溪流从山涧奔涌而下。
溪边,几个俚人妇人正在浣衣。
而在她们上游,一个穿着浅青短衣长裙的少女,正用一把藤竹编织的长勺,吃力地从溪中取水,再艰难地走上徒峭湿滑的田埂,去浇灌高处的梯田。
她动作麻利,却异常辛苦,汗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溪娘!歇歇吧!”浣衣的妇人喊道。
少女直腰抹汗,侧脸在阳光下轮廓清淅,鼻梁挺秀,眼眸清澈。
她笑了笑,声音清脆:“阿婶,快好啦!”
正是这一回头,她看见了士燮三人,笑容瞬间僵住,眼神变得警剔。
下意识后退,赤足在湿石上一滑,“哎呀”一声,手中的藤勺“啪嗒”掉进溪水,被迅速冲走。
浣衣妇人们也立刻安静下来,紧张地站起。
亲随皱眉欲上前,被士燮抬手阻止。
他下马,缓步走近,却在几步外停下,目光先落在那被冲走卡住的藤勺上,又看了看徒峭的田埂和高处焦渴的田地。
“取水浇田,一直这么难?”他问,语气平和。
妇人们不敢答话。
那叫溪娘的少女咬着唇,低头盯着自己的泥脚。
一个年长妇人壮着胆子回答:“回…回贵人的话,难…难啊!象溪娘这样的,一天累死累活,也浇不了多少。老天不下雨,就只能干看着苗死。”
士燮走到溪边,蹲下身,捡起那藤勺看了看。结构巧妙,但效率低下。
他内心os:‘杠杆原理原始应用,但汲水量和省力程度都太差了。记得历史上翻车、筒车……好象都是后来才……嗯,或许可以先弄个手摇的龙骨水车试试?’
他站起身,将藤勺递给溪娘。
溪娘愣了一下,迟疑地接过,飞快地看了一眼士燮,又低下头,声如蚊蚋:“多…多谢…贵人。”
士燮没再多说,翻身上马。
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因为靠近溪边,尚能勉强维持却依然贫瘠的梯田,以及那些面黄肌瘦的农夫和眼前这个辛苦取水的少女。
他调转马头。
“回府。”
桓邻早已在府中等侯,见士燮回来,忙迎上:“主公,您回来了。”
士燮摆摆手,打断他,直接走到案几旁,拿起一块简陋的木板和炭笔,开始快速勾画起来,线条虽然简单,却隐约能看出齿轮、链板、水槽的结构。
桓邻看得莫明其妙:“主公,这是?”
士燮头也不抬,一边画一边说。
“地瘦,人瘦,根子不只是地,还在水,在工具。”
他指了指草图,“有了这个,或许能让他们取水省些力气,多浇几亩田。”
桓邻看着那从未见过的古怪图样,完全无法理解,但联想到主公昨日雷霆手段背后深不可测的算计,他不敢再有任何质疑,只觉得主公所思所想,已非常人所能揣度。
士燮画完最后一笔,拿起木板,看着那粗糙的“龙骨水车”草图,嘴角微微上扬。
“搞钱?搞粮?得先搞点……小东西,明日便让工匠尝试,看看能否造出来。”
……
夜色已深,太守府刚恢复宁静。
桓邻再次匆匆入内,脸上激动之色更浓。
“主公!主公!大喜事!不,是……是天大的事!”桓邻声音都有些发颤。
“何事如此惊慌?”士燮放下手中的水车草图。
“府外……府外来了一行人,风尘仆仆,衣衫破损,看似逃难,但为首之人气度非凡,指名要见主公!他……他自称汝南许靖,许文休!”
“谁?!”士燮猛地站起身,这次他是真的震惊了。
许靖?!那个和许邵一起搞“月旦评”,一句话能决定一个士人前途的天下名士许文休?
他怎么跑到我这来了?等等……历史上有这出吗?好象……真有!
士燮立刻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这可不是一个武将或谋士,这是一个活着的金字招牌,是天下舆论的风向标!
得到他的认可,士燮“礼贤下士”、“治理有方”的名声能瞬间传遍整个士林,对未来吸引流亡人才有无可估量的价值!
“快!开中门!我亲自去迎!”士燮立刻整理衣冠。
府门外,许靖虽然面带疲惫,衣衫沾满尘土,但神色依旧保持着名士的从容。
他见到士燮亲自出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文休先生!真的是您!久仰大名,未曾想今日竟能在这岭南之地得见尊颜,真乃士燮之幸,交州之幸!”士燮执礼甚恭。
许靖感慨地回礼:“士府君不必多礼。靖……如今乃丧家之犬,避祸南来,听闻府君贤明,治下清平,特来相投,乞一栖身之所罢了。”言语中带着一丝英雄末路的悲凉。
“先生这是哪里话!董卓乱国,迫害忠良,天下共愤。先生不与之同流合污,乃高义之举!能得先生莅临,是我士燮求之不得的福气!快请入府,洗尘接风!”士燮的态度真诚。
将许靖安顿好后,士燮心中狂喜。
这哪是逃难来的,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超级大礼包!
有许靖这块招牌在,以后中原士人南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交州!这是无价的宣传啊!
而且,有他在,帮我品评人物、管理文书、教化百姓,简直是天降神助攻!
一人搞基建,一人搞宣传,简直是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