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手指横向移动。
“至于三横————第一横,北线,沿苍梧、郁林北部边境,连接荆州零陵、桂阳方向,此为战略要道,需坚不可摧。”
“第二横,中线,自交趾向西,经部分俚人聚居区,通往九真郡,促进汉俚融合与西部开发。”
“第三横,南线,自合浦沿海岸线向西,贯通至日南,此乃未来经略南海、控制海疆之命脉。”
士燮勾勒的宏图,让在场众人心潮澎湃。
这“三横三纵”一旦建成,交州内部将真正连成一体,如臂使指。
无论是商贸流通、兵力调运还是政令通达,效率都将提升数倍。
“主公此策,实乃百年大计!”
桓邻激动道,“只是————工程浩大,耗费钱粮人力恐将是天文数字。”
“钱粮之事,开源节流,稳步推进。海贸之利,当优先投入于此。人力方面,以工代赈,给予厚酬,吸引流民,亦可令各郡囚徒服工役抵罪。”
“但切记,不可过度役使,激起民怨。”
士燮叮嘱道,“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可分阶段实施。桓先生,你需尽快组织人手,实地勘测,拟定详细规划与预算。”
“属下明白!”桓邻郑重应下。
士燮将要亲赴徐州的消息被严格控制在最小范围,但准备工作已悄然展开。
赵云从麾下及凌操军中精心挑选了五百精锐,皆是身手矫健之辈。
配以交州工巧坊最好的藤甲、劲弩和环首刀,日夜操练护卫阵型。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出发的前夜,士燮在内室与钱夫人话别。
烛光下,钱夫人默默为士燮整理行装,将一件她亲手缝制的软甲仔细包好,放入行囊。
“夫君————定要平安归来。”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
士燮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交州内外,有桓先生、壹弟他们,家中————还有只儿,我已吩咐他多替你分忧。”
“女学之事,辛苦夫人了。”
——
钱夫人强忍泪水,点头道。
“家中一切,妾身自会打理妥当。只盼夫君早日功成,安然南返。”
翌日黎明,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精悍的队伍,悄然离开了合浦港。
士燮乘坐的马车经过特殊加固,外观朴素,内里却兼顾了舒适与防御。
赵云白马银枪,亲自在前开路,五百锐卒护卫前后,沿着新修的驰道,向北疾行而去。
车轮碾过平整的水泥路面,速度又快又稳。
士燮掀开车帘,回望渐行渐远的合浦港,以及身后这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岭南大地。
北行之路,吉凶未卜。
但为了未来局势,这趟徐州,他必须去。
他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位仁德播于四海的刘玄德。
更要见一见那位号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飞将。
若能促成刘吕联手,将曹操拖在徐淮之地——这中原的棋局,就要另有一番风云变幻了。
车轮滚滚,沿着新修的合浦—交趾驰道北行,速度极快。
不过数日,士燮一行人便已抵达交州北部的南海郡。
——
这里是交州与外界联系的重要门户,商贸繁盛,人口绸密。
在番禺城稍作休整,补充给养后,队伍并未停留,继续北上。
一出南海郡,道路状况便急转直下,官道年久失修,加之岭南雨季刚过,不少路段泥泞不堪,车马难行,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这一日,行至南海郡与扬州豫章郡交界处的五岭馀脉。
但见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正是历来盗匪盘踞之所。
“府君,前方山林地势险要,恐有不妥。”赵云策马靠近车窗,声音低沉。
他久经沙场,对危险的气息格外敏锐。
士燮微微颔首,他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紧张。
“传令,队伍收缩,斥候前出探路,小心戒备。”
命令刚下达不久,前方山谷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响箭!
紧接着,杀声四起。
数百名衣衫槛褛、手持锈蚀刀枪乃至锄头木棍的汉子从两侧山林中涌出,瞬间堵住了狭窄的官道。
“结阵!保护主公!”
赵云清喝一声,声如金石。
五百藤甲锐卒瞬间动作,刀盾在前,弩手在后,将士燮的马车护得密不透风,动作整齐划一。
一股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竟让那些冲下来的流寇气势为之一窒。
为首一名黑壮汉子,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手持一柄缺口长刀,色厉内荏地吼道。
“此山是我开,留落车马钱财,饶你们不死。”
赵云纵马出阵,白袍银枪,在晦暗山林间宛如一道亮光。
他目光扫过这群面黄肌瘦的乌合之众,心中了然,沉声道。
“我等乃行商之人,途经贵地,愿奉上薄财,请好汉行个方便,莫要伤了和气。”
他意在隐藏身份,避免冲突。
那刀疤脸见赵云气度不凡,心下先怯了三分,但兀自嘴硬。
“小白脸休要废话!看你细皮嫩肉,识相的就————”
他话音未落,赵云眼神一厉,不再多言,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窜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刀疤脸手中的长刀已然“铛”地一声被挑飞,人也被赵云轻舒猿臂,直接从马背上拎起,重重掼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立刻被涌上的交州兵捆了个结实。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顿时将众流寇骇住。
赵云勒住战马,银枪斜指,目光如电扫过贼群:“还有谁想试试某手中之枪?”
流寇中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
这时,一个看似头目、面色蜡黄的汉子排众而出,对着赵云抱拳。
“将军神勇,我等有眼无珠,冲撞了虎威,实在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在此做这没本钱的买卖。望将军高抬贵手。”
此时,马车帘幕掀开,士燮缓步走下。
他虽作商贾打扮,但那份沉稳气度却难以掩盖。
“诸位好汉,”
士燮声音平和,眉头微皱。
“观诸位形貌,亦是良善百姓,为何落草至此?”
那黄脸头目见士燮气度不凡,言语间并无鄙夷,心中一酸,叹道。
“先生明鉴,我等多是豫章、庐陵一带的农户,去年先是遭了水灾,颗粒无收,今年又被官府强征徭役,加派捐税,实在活不下去,才逃入这山中————只想混口饭吃,不敢害人性命啊!”
说着,身后许多流民也面露悲戚之色。
士燮目光扫过这些面有菜色、眼神徨恐的男女老幼,心中恻然。
乱世之中,此等惨状彼彼皆是。他沉吟片刻,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看你等也非大奸大恶之徒。若愿弃械受抚,我可给你们指一条活路。”
那头目与身后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尤豫道。
“先生————欲如何安置我等?”
“我可引荐你等前往交州。”
士燮缓缓道,“彼处正大兴土木,修筑驰道,开垦荒地,急需人力。只要肯出力,不仅可吃饱穿暖,更能分得田亩,安家立业,强过在此拦路剪径,朝不保夕。”
他顿了顿,语气转严。
“若不愿去,也可领些盘缠,各自散去。但若再行劫掠,下次相遇,便无今日这般客气了。”
这番话恩威并施,又给出了实实在在的出路。
流民们顿时议论纷纷,大多面露向往之色。
那黄脸头目名叫陈魁,也是个明白人,知道遇到了贵人,当即丢下手中木棍,单膝跪地。
“若先生所言不虚,陈魁愿率众弟兄投效,任凭先生差遣,只求给兄弟们一条活路。”
有人带头,其馀流寇也纷纷丢下手中简陋的武器,跪倒一片,口称“愿往交州”。
士燮微微颔首,对赵云道。
“子龙,清点人数,收缴兵器,愿去者,编入队伍,一并前行。”
“诺!”赵云领命,心中对士燮处置此事的手段亦是暗赞。
兵不血刃,不仅化解危机,还平添人手。
经此一事,队伍规模骤然膨胀。
愿随行的流民竟有近两千人,加之原本的五百精锐,已达两千五百之众。
士燮让赵云从中挑选出数百青壮,稍加整训,充作辅兵,分发了一些缴获和携带的备用兵器,其馀老弱妇孺则妥善安置在队伍中同行。
如此一支近三千人的队伍,虽服饰杂乱,但内核精锐甲胄鲜明,队伍行进间也渐渐有了章法,浩浩荡荡沿着官道向东北方向而行,气势已然不同。
沿途经过的豫章郡南部一些县城,守军见这支“不明武装”规模不小,且军容不似寻常流寇,吓得紧闭城门,严加戒备,快马向郡府报告。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江东孙策耳中。
吴郡,将军府。
伤势已大为好转的孙策,看着探马送来的急报,浓眉一挑。
“哦?一支数千人的队伍,自南海郡北上,已入我豫章地界?说是————交州士使君的商队?”
“呵,士威彦这商队的护卫,未免也太雄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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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在一旁,羽扇轻摇,微笑道。
“伯符,前番士燮派赵云携医赠药,恩情不小。他之前来信,确曾提及有使者北上,连络北方诸候,共抗曹操。”
“只是未言明使者身份及队伍规模如此之大————看来,士威彦此次所图非小,或许是想展示肌肉,增加谈判筹码。”
孙策朗声大笑,尽显豪雄本色。
“管他规模大小,既是士使君的人,便是我的朋友,传令丹阳、吴郡沿途各城,不得阻拦,予以放行,并酌情提供粮草补给。”
“我倒要看看,士威彦这支商队”,要去北方搅动怎样的风云!”
有了孙策的钧令,士燮的队伍在江东境内可谓一路绿灯。
沿途城池不仅开门放行,更有地方官吏奉上劳军的粮秣,态度躬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这一日,队伍行至钱塘江边,准备渡江北上一名江东校尉奉命在此接应,调拨了足够的大小船只。
站在船头,望着眼前烟波浩渺的江面,以及对岸隐约可见的富庶平原,士燮心潮微涌。
过了江,便是吴郡腹地,再往北,便是广陵,距离徐州更近了。
“子龙,你看这江东气象,比之我交州如何?”士燮问道。
赵云侍立身侧,沉声道。
“孙讨逆锐意进取,摩下兵马精悍,吏治也显清明。沿途所见,民生虽不及我交州安定富足,却另有一股蓬勃朝气。”
“假以时日,必是雄踞东南的强藩。”
士燮点头。
“孙伯符确是人中龙凤。与之结盟,共抗刘表、曹操,乃势在必行。”
“但愿此次北上,能说动刘玄德,为我等再添一强援。”
他回头望去,只见江面上舟船相连。
自己这支已扩充至近三千人的队伍正在有序渡江,虽服饰驳杂,但内核精锐军容严整,士气可用。
谁能想到,月前从合浦出发时,尚不过五百护卫,如今却已是一支令人侧目的力量。
士燮的车驾渡过钱塘江,一路向北,渐渐远离了岭南的湿热。
然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席卷了交州北部的郁林郡。
时值盛夏,郁林郡境内,尤其是靠近苍梧边境的山区,连日暴雨,洪水泛滥。
洪水退去后,洼地积水,蚊虫滋生,一种来势汹汹的“瘴疫”开始悄然蔓延。
起初只是几个偏僻的村落出现高热、寒战、呕吐不止的病人,当地土医按寻常风寒诊治,却毫无效果,病人往往在数日内便虚弱而死。
疫情如同野火,迅速向周边村镇扩散。
染病者众,死亡人数不断攀升,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一样,在郁林郡迅速弥漫开来。
消息传到交趾州牧府时,疫情已呈失控之势。
桓邻、士壹、陈瑗等留守重臣齐聚议事堂,人人面色凝重。
“大哥北上未远,郁林便爆发如此严重的瘴疫,这————这可如何是好!”
士壹性子急,额角已见汗珠。
合浦港务、船厂建造已让他焦头烂额,如今又添疫情,更是忧心如焚。
桓邻相对沉稳,但眉头也紧锁着。
“据郁林太守急报,疫情凶猛,寻常药石罔效,死者已逾数百,民心惶惶,已有村落整村逃亡,恐酿成民变。”
“更棘手的是,此疫似乎通过接触和蚊虫都能传播,若不加以控制,恐将波及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