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山谷部落已然苏醒。
经过一夜休整,猎人们昨日集体沐浴后的清爽感犹在,但更强烈的,是积攒了数日未曾狩猎、手心发痒的躁动,以及对肉食的本能渴望。
林封站在初升的朝阳下,目光扫过精神抖擞的石头、岩、矛、山、大树、长腿、根、松鼠——他麾下全部的八名猎人。
他们手持磨得锋利的石矛,背负著粗糙的木弓和箭囊,眼神里充满了迫不及待的野性光芒。
“几天没进山,怕是林子里的鹿和兔子都要忘了被追赶的滋味了。”林封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石头,今天你带队照常狩猎,目标明确,以鹿、羊为主,注意配合,弓箭能用则用。储备的肉干消耗了不少,该补充了。”
“是,巫!”石头用力捶了捶胸膛,声如闷雷。
八道矫健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没入晨雾笼罩的山林,带着为部落攫取生存资源的使命,也带着释放被建房、挖井压抑了数日的狩猎本能。
目送狩猎队离开,林封立刻转向等候在一旁的妇人们。
以“绿叶”(已病愈)、“草叶”(石头的新配偶)为首的八名成年妇女,以及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安静地等着他吩咐。
“他们去打猎,你们也不能闲着。”林封指向村落东边那口新挖成的水井,“井挖好了,但还不够。我们要保护它,不能让脏东西掉进去。”
他带着众人来到井边,详细说明了他的要求:“用结实的树干,围着水井,打一圈篱笆,要密,连老鼠都钻不进去的那种!顶部,用细木棍和柔韧的草绳,编一个盖子,平时盖住井口,防止落叶、鸟粪,或者什么不长眼的小动物掉进去。
他反复强调:“这井里的水,是要喝进肚子里的,必须干净!比溪水更干净!”
妇人们虽然对“老鼠带病”这种说法感到新奇,但对巫要求保护水源的命令理解得无比透彻。
有人去附近林中挑选粗细适中、笔直坚韧的长树干,有人收集大量柔韧的藤蔓和准备好的草绳,一时间整个部落都忙活了起来。
林封亲自示范,如何将树干下端削尖,用力砸入井口周围的土地,形成稳固的桩基,又如何将横向的树枝用藤蔓和草绳,以反复缠绕、打结的方式,紧密地捆绑在立桩上,一层叠一层,编织成一道密实的壁垒。
妇人们心灵手巧,学得极快,她们很快掌握了技巧,动作从生疏到熟练,相互配合,效率竟也不低。
粗糙却有力的手指灵活地翻飞著草绳,口中哼著不成调的、属于她们这个时代的原始旋律。
林封在一旁监督指导,偶尔上手纠正一下捆绑的松紧度,或者提醒她们注意篱笆的缝隙。
看着这道原始的防护栏渐渐成型,将水井安全地包裹起来,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井口的盖子编织起来更需要耐心和细致,草叶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她带着两个同样手巧的妇人,选用更细更柔韧的枝条,像编织最精细的篮子一样,交错、压叠、捆绑,最终做出了一个足够厚重、结构紧密的木盖,严丝合缝地盖在井口上,只在中间留出一个可供兽皮水袋进出的活动小口。
“很好!”林封检查著完工的井栏和井盖,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水就安全多了。”
目前取水还是用兽皮水袋,效率低下,每次只能打上来少量,林封看着那幽深的井口,心里盘算著木桶的制作也该提上日程了。
不过,这不急,可以慢慢来。
他的思绪很快跳到了另一项紧迫且重要的任务上——建造陶窑。
部落目前还是大锅饭模式,几个陶盆、陶罐勉强够用,但随着人口稳定,未来无论是储水、储粮、腌制食物,还是每家每户分灶吃饭,都需要大量的容器。
现有的那点陶器,捉襟见肘。
“泥巴和石头我们都有,”林封对围过来的妇人们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建一个能烧出更多、更好陶器的‘窑’!”
他简单解释了陶窑的概念——一个用泥土和石块垒砌的、能够集中热量、让陶器受热更均匀的密闭空间。
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巫让她们招的东西倒是清楚。
“现在,大家分头准备,一部分人,去河边挖取那种粘性大的黄泥,越多越好,堆在那边空地上。另一部分人,去捡拾大小适中、形状尽量平整的石块,也运过来。”
建造陶窑的主体结构需要力气,得等男人们狩猎回来,但前期的准备工作,妇孺们完全可以胜任。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挖泥的挖泥,捡石的捡石,搬柴的搬柴,村落中央的空地上,各种材料开始逐渐堆积如山。
整个部落如同一个精密的器官,即使主力猎人不在,依旧在他的指令下高效运转。
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林封终于得了片刻空闲。
他直起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目光转向了村落里那些真正“无所事事”的身影。
以云的童子军为首的那八个小鬼头,此刻正像一群脱缰的野马驹,在新建的木屋之间追逐打闹,或是蹲在角落好奇地观察蚂蚁搬家,或是用木棍互相比划着比武,清脆的笑声和嬉闹声不绝于耳。
这几天,林封忙着处理瘟疫、挖井、搞卫生,根本没时间抓他们的学习。
这些小崽子,算是彻底放了羊,玩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都快忘了巫的课堂上教的东西了。
林封看着他们,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看似慈祥,实则让不远处正和妇人搅拌泥浆的云心里咯噔一下的和蔼微笑。
他慢悠悠地踱步过去,清了清嗓子。
嬉闹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孩子,无论大小,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刚刚还挥舞木棍“大战三百回合”的两个小男孩,保持着互捅的姿势,动都不敢动。
几个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女孩,悄悄把手藏到了背后,小脸上写满了“我什么都没干”的心虚。
林封走到他们中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一处平整的泥地上,画下了一个简单的符号——那是他最早教的“人”字。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最温和却又最严格的考官,缓缓扫过一张张紧张兮兮的小脸,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温柔”:
“小崽子们,这几天我没空给你们上课,玩得很疯,很开心吧?”
孩子们集体缩了缩脖子,没人敢吭声。
“假期,结束了。”林封用树枝点了点地上的“人”字,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来,让老师我看看,你们这群快乐的小鸟,还记得多少之前学过的知识。这个字,念什么?”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一个胆子稍大点的男孩,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发出那个熟悉的音,却又卡在了喉咙里。
林封也不催促,只是用鼓励(在孩子看来是恶魔低语)的眼神看着他。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压力下,那男孩用尽全身力气,憋出一个细若蚊蚋、带着哭腔的声音:“银”
林封:“”
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教育要有耐心,这些都是文明的幼苗,不能拔苗助长
“是——人——”林封几乎是咬著后槽牙,重新示范,声音清晰而缓慢。
“银”孩子们条件反射般地跟着念,依旧是那片让人绝望的口音。
林封扶住了额头,他仿佛看到,自己试图点燃的文明之火,在这群崽子们顽固的口音里,飘摇欲熄。
算了,这字刚教没几天,也还能原谅。
“看来,任重而道远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下了第二个字。
“来,我们复习下一个——火”
教育是不是件开心的事情呢,反正林封觉得,对他和这群小崽子来说,就是相互折磨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