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承载着无尽悲伤的洞穴，石头带着林封在山林中穿行。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步伐更快，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悲痛都倾泻在这崎岖的山路上。
林封紧跟其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那个背影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
他们沿着山脊线行进，避开了可能遇到猎人的兽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林间投下晃动的光斑。
走了约莫两个小时，石头放缓了脚步，示意林封压低身体，他们趴在一处长满蕨类植物的土坡后，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处背靠岩壁的凹陷地带，相比石头那个完全敞开的洞穴，这里的地形更具防御性。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前面有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散落着一些石器和啃噬干净的动物骨头。
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正从洞窟深处飘散出来。
“这里朋友。”石头用生硬的音节说道，但眼神里并未放松警惕。
他示意林封待在原地，自己则站起身，走到空地边缘，双手摊开，表示没有武器，然后朝着洞口方向，发出了一连串短促而古怪的音节，像是在通报身份和来意。
洞内沉寂了片刻，随即，两个身影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猛地从黑暗中窜了出来，挡在洞口。
这是两个成年男子，身材精壮，但面色饥黄，身上裹着比石头当初更为破烂的兽皮，头发油腻打绺，粘附着草屑泥土。
他们手中紧紧握著粗糙的石斧，眼神里充满了戒备、恐惧，以及一丝困兽犹斗的凶狠。
他们的目光先是死死盯住石头，似乎在辨认，随后又立刻越过他，锁定了后面缓缓走出的林封。
林封的出现，显然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林封身上那件内衬缝纫了多种兽皮、相对整洁的西装大衣，他梳理过的头发，以及那张虽然经历风霜却明显营养充足的脸庞，都与他们认知中的任何部落成员截然不同。
石头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指了指林封，又指了指自己背后的筐，做了一个交换的手势。墈书君 追罪歆章劫
那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凶狠稍褪，但疑虑未消。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最终，其中一人侧开身子，用石斧指了指洞内，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但动作依旧充满不信任。
踏入洞穴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著体臭、烟火、腐败食物和某种伤口溃烂的浓烈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林封的脸上，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不适，深吸了一口洞外带来的清新空气，才勉强适应。
洞穴内部比石头的故居稍大，但也十分逼仄。
中央燃著一堆不大的篝火，光线昏暗，烟气缭绕，借着跳动的火光，林封迅速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算上门口的两个，洞里一共有六个人。
火堆旁蜷缩著两个面黄肌瘦、眼睛大大的小孩，正惊恐地望着陌生人。
而在洞穴最深处、铺着肮脏干草的地方，躺着两个成年男子。
其中一人情况极其糟糕，仰面躺着，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口唇干裂，眼神涣散。
他的头颅左侧有一处明显的凹陷，周围的头皮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显然遭到了重击。
林封心里一沉，这种伤势，在这个时代，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告。
另一人则不断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弯曲著，手臂中段异常肿胀，皮肤绷紧发亮，透著暗红色的光泽，显然已经严重发炎。
他额头上布满冷汗，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
石头用低沉的声音快速向林封解释著，通过他断断续续的叙述和手势，林封明白了，这个部落也遭到了那个掠夺者部落的袭击！
就在两天前，他们在外出采集时遭遇了对方，两个女人被掳走，这两个男人上前阻止，一个被打碎了头骨，另一个则被打断了手臂。
“他们猎物不够吃。”石头指了指洞里明显稀少的物资，又指了指那两个受伤的男人，“换皮。”
门口那个刚才与他们交涉的男子，此时从洞穴深处抱出了几张鞣制粗糙、散发著腥膻味的兽皮，放在地上，对着石头又说了几句，眼神里带着恳求与绝望。
林封瞬间明白了，失去了两个主要劳动力，部落的狩猎能力锐减，剩下的两人难以支撑六张嘴，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不拿出宝贵的兽皮来交换食物。
林封对石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急着谈交换。
他走上前几步，目光扫过洞内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停留在那个断臂男子痛苦的脸上。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肿胀的手臂，又看了看那个头颅凹陷、奄奄一息的伤员，眉头紧紧锁起。
他站起身，对石头说：“告诉他们，食物，我们可以给。但我想先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坏部落，在哪里。”
石头将他的话翻译过去，那两人听到“食物”时，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但随即又因为提到掠夺者而流露出恐惧和愤怒。
他们激动地叙述起来，配合著愤怒的手势和模仿打斗的动作。
石头在一旁尽力翻译，拼凑出与之前了解到的相似的信息：八个凶悍的男人，主动攻击，抢走女人，打伤男人，行事越来越嚣张。
林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他们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告诉他们，我们，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恨那些掠夺者。我们来找你们，不是为了换几张皮子，是为了联合起来，打败他们，报仇，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
石头将这番话翻译过去，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两个站着的男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封，又看看石头。
林封没有再多说，他用行动来增强自己的说服力。
他示意石头放下背筐。当沉重的背筐落地，林封掀开盖著的树皮，露出里面满满一筐码放整齐、黑红色的肉干时，洞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浓郁的肉干特有的咸香气息，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这还不够。
林封又从容地取出了那个用树叶和泥土小心包裹的陶盆。
当那个暗红色、表面相对光滑、形状规整的陶盆暴露在火光下时，所有原始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住了。
他们见过石头，见过骨器，见过木器，但何曾见过如此完美的、人造的容器，那光滑的弧面反射着火光，仿佛蕴含着神秘的力量。
林封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熟练地用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灶台，将陶盆架上。
他倒入皮袋里的水，又拿起几块肉干，用手掰成小块，放入盆中。
最后，他拿出了那个小陶罐，拔掉塞子，在所有好奇目光的注视下，用手指捏了一小撮雪白的盐，均匀地撒入水中。
“这是‘盐’，”林封对石头，也是对所有人说道，“吃了它，身体有力气，不会轻易生病。”
石头努力翻译著“盐”这个陌生的辞汇和它的作用。
火苗舔舐著陶盆底部，很快，水开始冒起热气，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接着，水泡翻滚，“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
肉的香味，在水的蒸煮和盐分的激发下，以前所未有的浓郁形式爆发出来，那是一种带着咸鲜气息的、勾人魂魄的醇厚肉香，彻底盖过了洞内原本的怪味。
两个小孩忍不住咽著口水，向前爬了几步。
站着的两个男子喉咙不断滚动，眼睛死死盯着陶盆里翻滚的、逐渐变得软烂的肉块。
就连那个不断呻吟的断臂男子，也暂时忘记了疼痛，目光被那口神奇的黑红色盆子吸引。
当肉汤煮好，林封用一块干净的木片作为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率先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然后，他示意石头拿来他们自己用的、掏空木头做成的简陋木碗，给站着的两个男子、两个小孩，以及那个断臂男子，每人都盛了半碗热气腾腾、汤色微白的肉汤。
犹豫只持续了一瞬，对食物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那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碗，先是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
瞬间，他眼睛瞪得溜圆！咸味！从未体验过的、能极大提升食物鲜美度的咸味，混合著肉类的丰腴，瞬间征服了他原始的味蕾。
他再也顾不上烫，大口地喝起来，连碗底一点点肉渣都舔得干干净净。
其他人也是如此，喝下肉汤后，他们的脸上浮现出近乎幸福的红晕，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似乎都为之一振。
盐分和热量的快速补充，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林封所说的“力量”。
“噗通！”
第一个喝到汤的男子，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木碗，朝着林封直接跪拜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紧接着，另一个男子，以及那两个懵懂的孩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着林封纳头便拜。
他们口中发出激动而混乱的音节，反复呼喊著一个辞汇：
“巫！巫！乌塔拉——巫！”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比的敬畏、狂热与祈求，仿佛在跪拜一个降临凡间的神祇。
林封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搞得一愣，有些无措地看向石头：“他们在说什么？”
石头抓耳挠腮，脸上也带着激动和困惑，努力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巫他们说你是‘巫’！部落传说里带来火治病知道很多的人是‘巫’！”
林封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原始人，看着他们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信仰，忽然间明白了。
陶盆、盐、高效的食物、冷静的态度、以及提出联合复仇的“智慧”在这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原始人眼中，这一切叠加起来，已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只能归因于神秘而强大的超自然力量——“巫”。
他原本只是想展示实力，创建合作基础，却没料到直接跨越到了被神化的这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在痛苦呻吟的断臂男子身上。
现在，是他这位“巫”，展现“神迹”的时候了。
他没有让众人起来，而是走到那名骨折者身边，蹲下身，神色平静而专注。
他指了指那肿胀的手臂，又指了指洞外，对石头说：“告诉他们，我需要藤条，需要直的木棍，需要帮忙按住他，他的手臂，也许还有救。”
新的命令下达，跪拜的众人如同接到神谕，立刻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