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尚未穿透云层，只是将东方的天际染成一片鱼肚白时，林封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躺在柔软厚实的鹿皮床上，听着屋角阿巨那低沉有力的鼾声。
壁炉里，昨夜埋下的粗大松木段依旧散发著稳定的余热，将木屋烘得暖融融的。
这是半个多月来，他第一次不是被寒冷或饥饿唤醒，而是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即将踏上未知旅程的复杂心绪所催醒。
今天，是出发的日子。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云，走到窗边，掀开兽皮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冰雪的统治已然瓦解，曾经白茫茫一片的平原，如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泼上了斑驳的绿色与褐色。
耐寒的野草顽强地钻出地面，连成一片稀疏的绿毯，远处低矮的灌木丛也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空气中不再只有凛冽的寒意，而是混杂着泥土解冻后的腥甜气息和万物复苏的生命力。
“春天，真的来了。”林封喃喃自语。
但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并未让他感到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温暖的回归，也意味着更多动物的苏醒，以及更频繁的狩猎与冲突。
他转身开始最后的准备工作，木屋是他最重要的基地，绝不能有失。
他再次检查了门窗——厚实的木门被他用自制的简陋门闩从内部牢牢顶住，外面还用几根削尖的木棍斜撑著。
窗户则用多层鞣制过的厚兽皮从内部钉死，只留下几条缝隙透气，这些加固措施，足以抵挡中小型野兽的骚扰。
食物和水的储备是重中之重，他走到那个超大的储物箱前，里面熏制好的肉干堆得冒尖，主要是鹿肉、兔肉和各种啮齿类肉，足够云一个人吃上两三个月。
墙角还整齐地码放著十几个兽皮水袋，里面装满了从旁边悬崖石壁渗水处收集来的、清冽的雪水。
虽然渗水量不大，但涓涓细流，日夜不停，一天下来也能积累几十升，满足日常饮用和简单清洁绰绰有余。
“应该够了吧。”林封心里盘算著，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又将如何使用熏肉架、如何添加柴火保持火种、以及遇到危险一定要躲在屋里等关键事项，对云念了一遍。
尽管他知道，这个原始少女的生存智慧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他的行装已经收拾妥当，两个用柔韧藤条和树枝编成的背筐放在门边，里面装满了用干燥树皮包裹好的肉干。
按三斤鲜肉出一斤肉干计算，这两大筐，足足耗去了他储备中一百多斤的鲜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塞子堵紧的小陶罐，里面是他视若珍宝的粗盐，几柄最精良的石斧、石锤和两根顶端绑着锋利燧石矛尖的长矛，以及两个厚重的陶盆——这在他们即将进行的“外交”活动中，将是至关重要的道具。
石头也醒了，他沉默地走到林封身边，指了指背筐，又指了指自己，示意他可以背负更重的那一个。
林封点点头，将较重的一筐递给他。
当云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时，林封蹲在她面前，用手势和尽可能简单的音节再次叮嘱：“家看好火等我们回来。”他指了指木屋，壁炉，又指了指自己和石头，做了一个归来的动作。
云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她用力地点着头，嘴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紧紧抓住了林封的衣袖，又很快松开。
没有再多的告别，林封和石头推开沉重的木门，踏入了一片新绿的旷野之中。
清新的、带着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
脚下的土地有些松软泥泞，每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身上，带来久违的暖意。
林封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伸出右手拇指，闭上左眼，用野外生存课上学到的“拇指测距法”，瞄准了天际处那连绵起伏的、尚且模糊的青色山影。
他左右移动拇指，估算著山体宽度与距离的比例。
“直线距离大概二十公里。”他得出结论。
二十公里，在现代社会，不过是开车二十分钟、慢跑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但在这里，在这片蛮荒的、未经任何开发的原野上，这意味着需要徒步跋涉一整天，并且每一步都可能潜藏着危机。
最初的几公里还算顺利，他们沿着相对熟悉的树林边缘行进，脚下是去年枯萎的、如今被新绿覆盖的草甸。
但随着他们逐渐远离家的范围，地形开始变得复杂。
需要绕过泥泞的沼泽洼地，攀爬布满碎石的山坡，还要时刻留意脚下，防止被盘根错节的植物根系绊倒。
“注意警戒，避开兽群。”林封压低声音对石头说，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著四周。
石头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但看他的神态和手势，也明白了大意，握紧了手中的石矛。
春天的平原，是动物的狂欢场。
成群的野羊，披着褐灰色的皮毛，像一片移动的云朵，在远处悠闲地啃食著嫩草。
更远处，甚至能看到几头体型堪比小型汽车的古代野牛，它们巨大的犄角在阳光下闪烁著乌光，沉闷的哞叫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还有那些熟悉的大角鹿，它们的身影在稀疏的林地间若隐若现。
有食草动物的地方，就必然有掠食者，林封的神经始终紧绷著。
在一次穿越一片开阔地时，他猛地拉住石头，迅速蹲下身，躲进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
顺着他指的方向，石头看到几只毛色灰白、体型壮硕的恐狼，正匍匐在百米外的土坡上，死死盯着下方饮水的鹿群。
还有一次，他们听到侧翼的树林里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咆哮，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那声音绝非狼嚎，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穿透力，让林封瞬间想起了冰河时代的“洞狮”。
两人立刻改变路线，宁可多绕一段远路，也绝不靠近声音来源的方向。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像两个幽灵，在远离兽群的边缘地带，借助地形掩护，鬼鬼祟祟地迂回穿行，这种精神高度集中的潜行，极大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
中午时分，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巨石后面休息。
简单地啃了几块硬邦邦的肉干，喝了几口皮袋里的凉水，算是补充了能量。
下午的路程更加艰难，随着太阳西斜，一些夜行性的动物也开始提前活动。
他们不得不更加小心。林封的羊皮大衣被沿途带刺的灌木划出了好几道口子，脸上也沾满了汗水和灰尘。
石头的体力明显比他好得多，背负著沉重的背筐，步伐依然稳健，但他额角的汗水也显示著这趟旅程绝不轻松。
当夕阳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红色时，他们脚下的平原终于到了尽头。
一条融雪汇成的、冰凉刺骨的溪流横亘在面前，潺潺的水声在寂静的黄昏中格外清晰。
蹚过齐膝深的溪水，对岸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在暮色四合中，这些山峦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黛青色，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
最大的主峰还在更深处，被前面的山峦遮挡，只露出一个巍峨的顶峰。
石头指向其中一座看起来不那么险峻的山，用生硬的音节说道：“家那边。”
林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山体的阴影处，似乎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可能曾是路径的痕迹。
冬日覆盖的雪顶大部分已经融化，露出下面苍翠的植被，让整座山看起来生机勃勃，却也更加幽深难测。
“终于到了。”林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在抗议。
他回头望去，来路已隐没在苍茫的暮色与无尽的荒原之中，那座给予他温暖和安全的小木屋，早已看不见踪影。
前方，是未知的群山，是血腥的仇恨，也是一场文明对野蛮的初次征伐。
“走吧，”他对石头说，迈步踏上了进山的第一块石头，“在天彻底黑透前，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