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驯服的野兽,在林封制定的新规矩下,温顺地向前流淌。咸鱼墈书徃 冕沸悦毒
转眼间,一个多月就在“上午干活、下午上课”的固定节奏中过去了。
木屋旁的悬崖下,那面巨大的石壁,早已不复最初的平整,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林封用木炭画下的符号,像一片闯入洪荒的异文明密码。
【日】、【月】、【山】、【水】、【木】、【人】、【手】、【足】、【口】、【耳】最基础的象形文字几乎占满了半面石壁。
旁边还有更实用的:【走】、【跑】、【来】、【去】、【吃】、【喝】、【是】、【不是】。甚至还有简单的数字和“多”、“少”、“大”、“小”这类概念词。
教学成果是显著的,虽然过程充满了林封哭笑不得的瞬间。
小尾巴,大名“云”,林封根据她总是仰望天空云彩的好奇眼神给起的,展现出了惊人的语言天赋。
她不仅学得快,发音准,甚至开始尝试用简单的词语组合表达需求。
“林,吃,肉。”她会指著锅,清晰地说。
“云,冷。”她会搓着手臂,眼巴巴地看着林封,示意需要把火烧旺点。
“哥,笨。”这是她在阿巨第n次念错字时,毫不留情地给出的评价,气得阿巨直瞪眼。
而阿巨,这个被林封起了个符合其气质的外号“石头”的大家伙,学习过程堪称一部血泪史。
他的舌头好像比别人短一截,发音永远像是喉咙里卡了块石头。
“水”能念成“匪”,“肉”能念成“漏”,“跑”能念成“刨”,为了让他分清“你”、“我”、“他”,林封差点把自己和云都指断了气。
惩罚是少不了的,当石头第n次因为上课走神,试图用眼神杀死一只路过的松鼠而被林封抓包时,林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打猎,不去,砍柴。”
就这一句,比什么教鞭抽打都管用。
石头瞬间蔫了,那委屈又不敢反抗的表情,就像一只被夺走了肉骨头的大狗。
他宁可去跟猛犸象摔跤,也不想再被按在教室里对着那些弯弯绕绕的符号发呆,但“不能打猎”的威胁,精准地捏住了他的命门。
为了保住他部落勇士的尊严,他只能硬著头皮,跟这些鬼画符死磕。
这天下午,阳光暖融融的,是个考核的好日子。
林封抱着胳膊,像个视察工作的教导主任,站在石壁前。
云乖巧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则挺直腰板,努力做出“我很认真”的样子,虽然眼神里还带着点习惯性的茫然。
“石头。”林封点名。
“在!”石头一个激灵,声音洪亮。
林封指著石壁上的【山】字:“这个,念什么?”
石头瞪大眼睛,眉头拧成了疙瘩,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不确定地吐出一个音:“三?”
林封面无表情,又指向【水】字。
“匪?”
再指向【火】字。
“伙!”
林封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进步还是有的,至少发音接近了,而且他知道这些字代表什么。
他换了个方式,指著远处的雪山,问:“那是什么?”
这次石头反应极快,毫不犹豫地大喊:“山!”
“对!山!”林封立刻给予肯定,又指著旁边水袋里的水:“这个?”
“水!”石头信心回来了点。
“很好!”林封点点头,决定进行终极测试,他指著自己:“我,是谁?”
“林!”石头和云异口同声。
林封指向石头:“你,是谁?”
“石头!”他拍著胸脯,声音响亮。
林封又指向云:“她,是谁?”
“云!”石头看向妹妹,咧嘴笑了笑。零点看书 最辛蟑結耕新筷
成了!基本的指代关系总算搞明白了,林封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虽然口音古怪,语法更是谈不上,但至少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可以进行最基础的交流了!
趁著这股热乎劲,林封决定解开他心中盘桓已久的谜团,他让石头坐下,自己也找了块石头面对他坐下,云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林封看着石头的眼睛,用尽量缓慢清晰的语调,问出了那个问题:“石头,你们,从哪里来?”他伸手指向远方那连绵的、在阳光下闪烁著皑皑白光的雪山。
石头听懂了。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那种学习时的懵懂和被迫的顺从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著痛苦与怀念的情绪。
他黝黑的脸庞肌肉绷紧,目光投向远山,仿佛能穿透十数公里的距离,看到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山那边。”他抬起粗壮的手臂,指向雪山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手指的并非林封最初看到猛犸象群的正面,而是更侧面一点的山峦。
“家,山洞。”
林封心中一动,果然和他猜测的差不多,他拿起木炭,在石壁上简单画了几座山的轮廓,然后在侧面点了一个点:“这里?山洞?”
石头用力点头,指著那个点:“家!”
他又在旁边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数了数,伸出两只手,但弯下去一根手指:“九个,人。”他做出一个拥抱、围在一起的动作,“一家人。”
林封点点头,表示理解,一个小型的亲族部落。
“为什么,离开家?来这里?”林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做出一个行走、然后遇到他的动作。
石头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戾气和悲伤。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像是在压抑著怒火。
“坏人!”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林封教过、代表“不好的人”的词。
他指向雪山另一个方向,画了另外两堆小人,表示还有其他部落。
“交换,”他做出以物易物的手势,“有时候。”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愤怒,他画了两个小人靠近,然后做出争斗、击打的动作。
“他们,打我们的人。”他指向自己画的那堆小人中的一个,然后做出那个人倒下、不再动弹的样子,痛苦地说:“死了。”
云在一旁抱紧了膝盖,把小脸埋了进去,身体微微发抖,那段记忆对她来说,显然是可怕的噩梦。
石头的讲述开始变得激动,辞汇不够,他就用大量的动作和绘画补充。
他画出他们几个强壮的人,拿着武器,愤怒地冲向对方部落的位置,意为“报复”。
但紧接着,他画出对方涌出更多的小人,将自己这边的人包围、打退,他做出搀扶伤员、狼狈退回山洞的动作。
“我们,回来,山洞。”他喘著粗气,以为事情结束了。
然而,最残酷的部分来了。
石头的眼睛红了,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和一丝后怕,他画出黑夜的符号(一个月亮),然后画出那些“坏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的山洞。
“他们,晚上,来!”他猛地跳起来,做出突然袭击、疯狂砍杀的动作,嘴里发出模拟厮杀和惨叫的嘶吼。
他画出自己这边的小人一个个倒下,最后,他拉起旁边云的手,做出拼命冲破包围、头也不回地疯狂逃跑的动作。
“跑!一直跑!”他指著自己和云,又指向林封木屋的大致方向,“到这里你。”他看向林封,眼神复杂,有最初被撞晕和被捆绑的屈辱,但更多的是庆幸。
讲述完了。
悬崖下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篝火在噼啪作响,偶尔爆起一点火星。
石头颓然坐倒,巨大的身躯似乎都佝偻了一些,粗重地喘息著,仿佛又经历了一遍那场血腥的逃亡。
云悄悄抬起头,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怯生生地挪到林封身边,紧紧挨着他。
林封久久无言。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被自己视为“野蛮”、“难以驯化”的原始人,此刻在他眼中,石头不再只是一个力气巨大的劳动力,云也不再只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助手。
他们是从部落屠杀中幸存下来的孩子,背负著血海深仇和失去亲人的痛苦,在这片绝地上挣扎求存。
自己之前那些关于“企业文化”、“员工管理”的戏谑想法,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轻飘。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老板”,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家人”。
他站起身,走到石头面前。
石头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了凶狠,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林封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石头肌肉结实的肩膀。
然后,他指着脚下的土地,指著那座冒着炊烟的木屋,用清晰而郑重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这里,现在,是家。”
他又指了指石头,指了指云,最后指向自己。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石头愣愣地看着他,咀嚼著“家”和“一家人”这两个词的重量。
他那粗犷的脸上,肌肉微微颤动,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个重重的点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而坚定的:“嗯!”
云也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小手紧紧抓住了林封的衣角,仿佛抓住了洪流中唯一的浮木。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那面写满文明印记的石壁上,篝火驱散了寒意,也似乎驱散了一些过往的阴霾。
在这万古冰原的角落里,一个由穿越者、逃亡勇士和聪慧少女组成的、奇特的“家庭”,正式宣告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