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树林的边缘,像是从一片白茫茫的死亡之海,勉强爬上了一处勉强可供喘息的礁石。
然而树林并非他想象中生机勃勃的绿洲,而是另一片被静默与严寒统治的领域。
目光所及,是一片萧瑟到极致的景象。
树木并不茂密,多是些耐寒的桦树与云杉,歪歪扭扭地矗立在雪原上,像是冻僵的巨人。
桦树那斑驳脱落的树皮,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死鱼肚般的惨白,而云杉深绿色的针叶则被厚厚的冰凌包裹,每一阵风吹过,都响起一片细碎而冰冷的“咔嚓”声。
低矮的灌木丛几乎完全被积雪吞噬,只偶尔探出几根带着尖刺的枯黑枝桠,绝望地刺破雪幕,显示着底下或许还有生命在挣扎。
雪地并不平整,除了他自己踉跄的脚印,还稀疏地印着一些小巧的爪印,像是兔子或狐狸留下的,为这死寂的世界增添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生机痕迹,却也反衬出他作为孤独闯入者的格格不入。
他努力地搜寻着,视线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食物的角落——灌木根部、树榦背后、岩石缝隙——然而,除了皑皑白雪和耐寒的荆棘,他看不到任何浆果的残骸,找不到任何可食用的根茎或野菜的痕迹。
这是一个被严寒彻底洗劫过的世界,植物性的食物彷彿只是一个遥远夏季的模糊记忆。
喉咙里的干渴感如同火烧般灼痛起来,嘴唇因为失水和寒冷而干裂,每一次吞咽动作都像是在摩擦砂纸。
胃里空荡荡的,先前翻江倒海的醉酒感早已被更原始的生存需求取代。
林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冰冷的空气反而加剧了那种焦渴。
终于,他忍不住蹲下身,脱掉早已湿透的皮手套,用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抓起一把表面看起来还算干淨的雪,笨拙地塞进嘴里。
冰冷的触感让他牙关打颤,他期待着一丝湿润的缓解。
然而,极寒环境下的雪粉干燥得像沙子,一入口,非但没有立即融化,反而像贪婪的海绵,瞬间吸走了口腔里本已少得可怜的唾液,留下一种更令人难受的涩感。微趣暁税 耕辛罪全
他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能闭紧嘴巴,依靠体温慢慢去焐化这团冰碴。
过了好一会儿,一丝极其细微的凉意才从舌尖传来,雪终于开始融化成水,缓慢地、吝啬地滋润着他干渴的喉咙。
这过程缓慢而折磨,但那一丝丝水分的获得,还是让他近乎崩溃的精神得到了一丝微弱的慰藉。
林封不敢多吃,这会消耗宝贵的热量,只能一次次重复这低效而痛苦的过程,稍微缓解那要命的渴意。
寒风毫无阻碍地穿透稀疏的树林,像无数把冰冷的剃刀,刮过他单薄的西装和大衣。
衣服早已被雪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每一次动作都带来刺骨的摩擦和“窸窣”的响声。
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思维。
牙齿“咯咯”作响,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异常清晰。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躲避风寒的地方并生起火焰,低体温症很快就会夺走他的行动能力,然后是意识,最终是生命。
求生的本能强迫他运转起几乎冻僵的大脑,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树林里乱撞。
在进入树林之前,他强忍着刺骨的寒风,站在一处较高的坡上粗略观察过周围的地形。
他记得,在树林的左后方,地势逐渐隆起,形成一片坡度相对和缓的山坡。
凭藉有限的野外知识,他知道背风的山坡、岩石凹陷处往往是搭建临时庇护所的理想地点。
目标明确后,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
积雪深及小腿,每拔一次腿都像在进行一次深蹲,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吸入的冰冷空气刺痛着肺泡。
他拄着那根在树林边缘折断的、勉强充当手杖的长树枝,一步一陷,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挪动。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更久,他终于挣扎着穿过了那片稀疏的林地,来到了山坡脚下。
这片山坡并不陡峭,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披着一床巨大的白色裹尸布。
几块巨大的、黝黑的岩石顽强地冲破雪被,如同巨兽的脊樑裸露在外,上面挂满了冰溜子。
山坡的朝向背对着主要的风向,这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过山坡的每一寸雪面,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凹陷或遮蔽。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山坡中段的一侧,那里的积雪轮廓似乎有些异常,呈现出明显的凹陷。
他心中一紧,奋力跋涉过去,靠近了才发现,那并非简单的凹陷,而是一道天然形成的裂隙。
裂隙开口约莫一米宽,边缘参差不齐,向内深入约两三米,底部比开口处稍宽,虽然也堆积了些许积雪,但整体空间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蜷缩其中。
最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三面天然的岩石屏障,只需要封住开口,就能形成一个极佳的避风港。
“就是这里了!”这个发现让林封几乎要喜极而泣,尽管干涩的眼角流不出一滴眼泪。
希望像一针强效兴奋剂,暂时压过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寒冷。
他立刻行动起来,首先需要清理裂隙内的积雪。
用手杖,甚至直接用手将裂隙底部的积雪大致扒拉到外面。
清理出大概空间后,接下来是收集搭建材料。
返回旁边的树林,目光锁定那些低矮枯死的树枝,以及地上被风雪折断的粗壮枝干。
对于更粗的、无法徒手摺断或踩断的,他只能放弃,转而寻找那些已经掉落在地、相对干燥的枯枝。
材料大致凑够后,真正的搭建开始了。
首先将几根最粗壮、最长的树枝作为主梁,一端搭在裂隙的开口上缘,另一端则斜插在裂隙前方的雪地里,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结构。
接着,将稍细一些的有较多分叉的树枝紧密地横向铺在主樑上,像编篱笆一样,尽量填补空隙。
框架初步成型后,他需要的是防风层。
再次深入树林,这次专找那些带着茂密针叶的云杉枝条,这些带着叶片的枝条是极好的防风材料。
用尽力气,连折带拽,收集了大量这样的带叶枝条,将它们一层层、厚厚地覆盖在树枝框架上,针叶朝下,像给庇护所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色毛毯。
在覆盖的过程中,他刻意将裂隙的顶部留出一部分空隙,这是为后续生火时烟雾散出预留的通道。
最后,在面向风口的“墙壁”上,他留出了一个仅容他匍匐进出的小口子,并用一块较大的、带叶的枝条做成简易的门帘,平时垂下挡风,进出时掀开。
当这个简陋却凝聚着他所有求生希望的庇护所终于完工时,林封已经累得几乎虚脱,汗水刚渗出毛孔就瞬间变得冰凉。
但他顾不上休息,钻进去的那一刻,世界彷彿瞬间安静了。
虽然寒意依旧从岩石壁和地面渗透上来,但那割肉剔骨般的凛冽寒风,终于被隔绝在外。
这种瞬间的、相对意义上的“温暖”,让他几乎要发出满足的叹息。
庇护所的一角,堆放着他收集来的、相对最干燥的一堆枯枝——这是他活下去的关键燃料。
颤抖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个zippo打火机,用体温焐了这么久,它终于恢复了活力,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关。
“咔哒”一声,一簇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而出,在相对无风的空间里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诱人的光和热。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这珍贵的火种,移向那堆枯枝。
然而,这些枯枝长时间暴露在冰雪中,表面带着湿气,最细的枝条也很难直接点燃。
火苗舔舐着树枝,只留下焦黑的痕迹,冒出呛人的青烟,却迟迟不见明火升起。
林封的心沉了下去,没有干燥的引火物,他不能放弃,这是唯一的希望。
让火焰持续灼烧相对最细、看起来最干的树枝尖端。
火石轮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角落里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半分钟过去了,终于,那根树枝的尖端开始变黑、冒烟,然后,微弱的、橘红色的火焰出现了!
屏住呼吸,像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轻轻地向那火星吹气,提供氧气,火星蔓延开来,终于点燃了那根细枝,进而引燃了旁边更粗的树枝。
火焰,终于升腾起来了!
先是一小簇,然后逐渐蔓延,贪婪地吞噬着木头,发出“噼啪”的悦耳声响。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驱散了裂隙内的黑暗,也将一股久违的、实实在在的暖意投射到林封几乎冻僵的身体上。
他伸出颤抖的、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尽可能地靠近火堆,感受着那灼热的气流舔舐皮肤带来的刺痛感,但这刺痛此刻却如此美妙。
冰冷的血液彷彿开始重新流动,深入骨髓的寒意被一点点逼出体外,僵硬的关节也逐渐恢复了柔软。
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烟熏火燎气息的空气,这气息代表着安全,代表着希望。
靠着粗糙冰冷的岩石壁坐下,蜷缩起身体,尽量让全身都能感受到火焰的温暖。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胡子拉碴的脸上,那双因绝望和寒冷而黯淡的眼睛里,终于重新闪烁起一点微弱的光亮。
他还活着,在这片一万多年前的蛮荒冰原上,点燃了第一堆篝火。
但是温暖带来的短暂安全感并未持续太久,身体的回暖让饥饿感和干渴感变得更加尖锐。
庇护所外,风声依旧呜咽,遥远的地方,似乎又传来了那令人心悸的、分不清是狼嚎还是其他什么野兽的低沉吼叫。
活下去,依然是一场刚刚开始的、残酷的战斗。
但至少,他现在有了一处小小的避风港,有了一堆驱散黑暗与寒冷的火焰。
林封紧了紧身上依旧潮湿冰冷的衣服,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深处,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