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城的城墙远比李长生想象中更加巍峨。巨大的青黑色条石垒砌而成，高度超过十丈，表面布满风雨侵蚀和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依旧坚固如山。墙垛上隐约可见巡逻兵丁的身影，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宽阔的护城河水流湍急，吊桥落下，连接着通往城门的官道。官道上车马辚辚，行人络绎不绝。有推着独轮车、满载货物的农夫，有骑着高头大马、护卫森严的商队，更有许多像李长生一样风尘仆仆、携刀带剑的江湖客和……修士。
李长生混在入城的人流中，刻意收敛着自身炼气四层的气息，使其维持在比凡人稍强、却又远低于真正修士的模糊状态。他低垂着眼睑，用眼角的馀光仔细观察着周围。
那些真正的修士很好辨认。他们大多衣着相对整洁光鲜，哪怕只是简单的布袍，也往往纤尘不染，神色间带着一种凡人难以企及的从容和隐隐的优越感。修为高低不一，低的或许只有炼气二三层，与李长生相仿，高的则气息晦涩，让李长生本能地感到心悸，不敢过多窥探，怕是炼气后期甚至更高的存在。
城门口有身穿统一制式皮甲、手持长戟的卫兵值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入城人群，但对那些明显是修士的人，则会微微侧身让开信道，神态也躬敬不少。显然，在这青河城，修士的地位远超凡人。
轮到李长生时，卫兵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背后用布缠着的柴刀和破烂的行囊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判断他只是个有点力气的穷苦猎人，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入城税，三个铜板！”
李长生暗自松了口气。他之前从王老五和那泼皮身上搜刮到一些散碎银两和铜钱，连忙数出三枚铜钱递过去，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城门洞。
穿过幽深高大的门洞，喧嚣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条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的宽阔青石主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酒肆、客栈、粮行、布庄、铁匠铺……各种招牌琳琅满目。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说笑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繁华热闹的市井画卷。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食物的香气、汗味、牲畜的味道、还有若有若无的……药香和一种奇特的能量波动。
李长生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从蒙特内哥罗坳的死寂荒凉，到山林间的亡命搏杀，再陡然踏入这红尘万丈的喧嚣巨城，巨大的反差让他有些不适。但他很快定下心神，眼神恢复清明，更多的则是好奇和警剔。
他沿着主街慢慢行走，看似随意浏览，实则是在观察和收集信息。
他发现，这里的店铺除了寻常买卖，还有一些特殊的所在。比如悬挂着“药”字幡旗的药材铺，进出的不少人身上都带着灵力波动；比如一些门面不大、却装饰古雅的“符录阁”、“法器坊”；甚至他还看到了一间名为“百炼宗青河别院”的铺子，里面陈列着寒光闪闪的刀剑兵器，灵气逼人，显然是修士所用的法器！
他的心脏不由微微加速。这就是修真界的冰山一角吗？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李长生感到腹中饥饿，便寻了一处看起来最不起眼、客人也多是小贩脚夫的面摊，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一边吃着寡淡的面条，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食客的闲聊。
大多是关于生计、物价、家长里短的琐事，但也夹杂着一些他感兴趣的内容。
“……听说了吗？天云宗的仙师已经到了，就住在城主府！” “这次升仙大会规模不小啊，周边几个城镇有点仙缘的小子们都赶来了……” “嘿，哪有那么容易？灵根资质万中无一，就算有，也不过是杂灵根、伪灵根，去了也是外门杂役的命！” “那也强过我们这些凡人啊！至少能延年益寿……” “城东‘散修集市’这几天人也爆满，啥玩意都敢拿出来卖，骗冤大头的吧？” “嘘！小声点！听说黑煞帮的人也混进来了，专挑落单的下手，前几天城外不是死了人吗……”
天云宗、升仙大会、散修集市、黑煞帮……一个个关键词被李长生捕捉、记在心里。尤其是听到“黑煞帮”三个字，他眼神微微一凝，吃面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看来，黑煞帮在此地颇有恶名，而且手脚似乎已经伸到了青河城附近。
吃完面，李长生决定先去那“散修集市”看看。那里鱼龙混杂，或许能打听到更多消息，也方便他出手赤阳果。
根据听来的方向，他穿街过巷，越往城东走，街道越窄，环境也越发杂乱，行人的穿着打扮也越发粗犷，携带兵刃的比例明显增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膻味、药草味和某种躁动的气息。
最终，他来到一片巨大的广场。这里显然不是官府规划的坊市，而是自发形成的聚集地。广场上人头攒动，比主街还要热闹几分。几乎没有固定的店铺，大多是人随地铺开一张兽皮或粗布，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然后或蹲或坐，闭目养神或大声吆喝。
卖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残缺的古籍、锈迹斑斑的刀剑、各种奇形怪状的矿石、散发着异味的兽骨爪牙、装在瓶瓶罐罐里的药草丹药、甚至还有一些被铁链锁住的、萎靡不振的奇异小兽……
往来其间的人，也大多气息彪悍，神色警剔，目光闪铄。不少人身上都有着或强或弱的灵力波动，以炼气初、中期为主，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炼气后期的，便会引来周围一片敬畏的目光。
这就是散修集市！虽然混乱，但也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李长生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头上的破斗笠，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混入了人流之中。他并没有立刻查找买家，而是象一个好奇的旁观者，慢慢地在一个个地摊前踱步，仔细观察着那些所谓的“天材地宝”，并暗中与《百草图谱》里的知识对照。
结果让他暗自摇头。十件里面，至少有七八件是假货、残次品或者毫无灵气的普通之物。比如一块被吹嘘为“天外陨铁”的黑石头，实则只是普通磁矿；一瓶号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膏药，散发着刺鼻的香精味；一卷兽皮上写着“上古功法”迹都未干透……
但也有少数东西，散发着微弱灵气，只是价格也高得离谱。一株品相还不如他屋后种的凝露草，居然要价十块下品灵石！而他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里的交易媒介主要是金银和一种叫做“灵石”的东西，灵石才是修士间的硬通货，金银只能购买最普通的物品。
李长生摸了摸怀里那几块散碎银子，不由苦笑。自己这点家当，在这里恐怕连根毛都买不起。
他此行的目标是打探赤阳果的价值和出售。经过仔细观察和旁听，他心中大致有了数。赤阳果在这里似乎也算是不错的灵材，偶尔有摊位摆出，品相远不如他的，要价都在三五十块下品灵石左右，但往往有价无市，问的多买的少。
这让他心中稍定。看来赤阳果的价值确实不菲。
但他没有急于出手。一来此地人多眼杂，贸然拿出赤阳果恐引来觊觎；二来他需要先弄到一些更实际的东西，比如一门攻击术法，或者一把真正的法器，哪怕是最低等的，也能极大提升他的实力。
他在一个售卖功法和术法玉简的地摊前驻足良久。摊主是个山羊胡老头，眯着眼睛，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摊位上摆着几枚颜色暗淡的玉简，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标签：“火球术”、“御风诀”、“基础炼体术”、“敛气术”……
“老先生，这‘火球术’怎么卖？”李长生指着那枚标注着“火球术”的玉简，低声问道。这是他目前最渴求的攻击手段。
山羊胡老头眼皮都没抬，懒洋洋道：“三十块下品灵石，不二价。”
李长生心中一沉。果然昂贵。“那这‘敛气术’呢？”
“二十块。”
李长生沉默。他买不起。他甚至没有一块灵石。
似乎察觉到李长生的窘迫，那老头终于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没钱？没钱看什么功法？去去去，别挡着老夫做生意。”
李长生没有动怒，只是默默记下这些价格，转身离开。他需要先搞到灵石。
就在他思考着如何安全地兑换一些灵石时，前方一阵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狰狞狼头图案的汉子，正围着一个摆卖草药的老者推搡呵斥。为首一人，脸上有一道鲜明的刀疤，竟是炼气五层的修为！
“老东西！识相点！你这摊位的保护费已经欠了三天了！再不交，就别怪老子把你这些破烂玩意全砸了！”刀疤脸恶狠狠地吼道，一脚踢翻了老者摊位上的几个药篓。
周围的散修们纷纷避让，面露忌惮之色，无人敢出头。
李长生的心猛地一紧，瞳孔微缩。
黑煞帮！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他们！而且这个刀疤脸，虽然换了衣服，但那股气息和脸上的疤，分明就是前几天在山林中那个灰衣头领！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将斗笠压得更低，身形向人群后缩去，体内灵力悄然运转，做好了随时暴起逃走的准备。
幸好，那刀疤脸的心思全在敲诈老者身上，并未注意到人群边缘的李长生。
李长生不敢再多停留，趁着混乱，迅速转身，挤出人群，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直到走出很远，回到相对宽敞的主街，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后背已然惊出一层冷汗。
黑煞帮在青河城的势力，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大，竟然公然在散修集市收取保护费。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将赤阳果出售，换取所需，然后离开。
他思索片刻，改变了主意。散修集市鱼龙混杂，风险太高。或许，那些看似正规的药材铺，是更稳妥的选择？虽然价格可能被压得很低，但至少安全有些保障。
打定主意，李长生开始留意街道两旁那些挂着“药”字招牌的店铺。他选择了一家看起来门面不大、但颇为古旧，招牌上写着“百草阁”的药铺走了进去。
店铺里光线稍暗，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药香。柜台后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胖掌柜，修为只有炼气二层的样子。见到李长生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李长生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掌柜的，贵店可收灵药？”
胖掌柜懒洋洋道：“收，看货给价。”
李长生尤豫了一下，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那个玉盒，打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一颗赤红如火、灵气盎然的赤阳果。
胖掌柜原本慵懒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睡意全无！他猛地坐直身体，凑近仔细观看，甚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赤阳果？！还是品相如此完好的！”胖掌柜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但很快又恢复了生意人的精明，他看了看李长生朴素的衣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故作沉吟道，“恩……品相尚可，可惜年份稍浅了些。这样吧，老夫给你个公道价，四十块下品灵石，如何？”
李长生心中冷笑。他在散修集市打听过，品相一般的赤阳果都要价五十灵石左右，这掌柜开口才四十，果然是想狠宰他一刀。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玉盒：“掌柜的说笑了，这赤阳果的品相和年份，至少值七十灵石。既然贵店无意收购，那李某去别家问问。”
说完，作势便要离开。
“哎！等等！小友且慢！”胖掌柜连忙叫住他，脸上堆起笑容，“价格好商量嘛！五十！五十灵石如何？这已经是市面上的高价了！”
李长生脚步不停。
“五十五！六十！最高六十了！”胖掌柜提高声音，“小友，不瞒你说，这赤阳果虽好，但须求也就那样，除了炼丹师，谁愿意花大价钱买这个？六十灵石，绝对公道了！”
李长生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知道这大概就是这些店铺能给的极限了，虽然比散修集市可能低一些，但胜在安全。
就在他准备答应时，店铺帘子一掀，一个穿着锦袍、面容倨傲的年轻公子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气息不弱的随从。那公子哥目光扫过柜台，恰好看到李长生手中的玉盒和那颗赤阳果，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光。
“咦？赤阳果？品相不错嘛！”公子哥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对胖掌柜道，“这果子本少爷要了，多少钱？”
胖掌柜一看这公子哥的派头，顿时满脸谄媚：“哎呦，是孙少爷！您看上这果子了？这位客官开价七十灵石，正在谈呢……”
那孙少爷看都不看李长生一眼，随手抛出一个钱袋落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七十灵石？本少爷出八十！包起来！”
然后他才斜睨了李长生一眼，语气带着施舍和不耐烦：“你没意见吧？”
李长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