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她什么？”李莫愁的声音象片雪花。
但这片雪花落在林卿宣耳朵里，比千斤巨石还沉。
他脸上的喜悦凝固了，随即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手脚发麻，一股寒意从骨头里渗出来。
他算计黄蓉，算计郭靖，算计蒙古大军，甚至算计天下，都能从容不迫。因为那些是敌人，是棋子，输了可以重来。
可眼前这个人不是。
她是李莫愁，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根。
“师父，你听我解释……”林卿宣慌了，下意识想用谋略讲道理，“这是个计策，是反将她一军！我拜她为师，你按辈分就是她师姐。以后她得敬着你，还得主动为你向朝廷请封，我们……”
李莫愁打断了他，只是重复刚才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叫她师父？”
她的脸上一片空洞，没有愤怒，没有悲伤。这种平静，比任何质问都让林卿宣心慌。他知道，道理在她这里行不通了。
“那只是个名义上的称呼，是假的！”林卿宣急切地解释，“为了赤练宫，为了给你挣一个护国真人的名分！师父，你信我，黄蓉被我算计了，她现在有苦说不出……”
“我问你，为什么要叫她师父？”
李莫愁又问了一遍。还是那个调子。
她不关心大业，不关心护国真人，也不关心黄蓉吃不吃亏。她只在意那个称呼。
“师父”两个字，是她和林卿宣之间最根本的维系。
是她把他从孤儿变成徒弟的证明。
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拥有的、不许别人碰的东西。
现在，这东西被林卿宣亲手分了一半出去。还分给了黄蓉。
林卿宣所有的智谋、口才、计策，在这一刻，全都不管用了。
他看着李莫愁那张没有生气的脸，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无力。他可以算计人心，可以洞察利益，但算不到一颗被伤害过、极度敏感的心。
他以为赢了黄蓉，赢了全世界。现在才发觉，他可能要输掉自己唯一不想输的东西。
李莫愁不再看他，也不再问。
她只是深深望了他最后一眼，眼神里空空荡荡，然后转过身，迈步离开。
她走得很慢，杏黄色的道袍在夜风中摆动，背影孤绝。
这一转身，象一把刀子扎进了林卿宣的心口。
他脑子里所有关于未来的宏图伟业，全都成了粉末。什么护国监，什么天下棋局，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要是走了，这一切还有什么用？
林卿宣抛弃了所有理智。
在李莫愁第二步即将落下时，他猛地冲了上去。
他从背后，用尽力气，死死抱住李莫愁的腰，把脸埋进她的后背，埋进那带着幽香的道袍里。
他的身体在发抖。
“师父，别走！”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这不是演戏，不是策略，是他两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惊惶。
“我错了！我错了，师父！”
李莫愁的身体一僵。一股杀气从她体内炸开，却被他剧烈的颤斗挡了回去。
她想挣脱，可那双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箍得死紧，让她无法动弹，也让她心头一颤。
声音从她背脊闷闷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抛弃的幼兽在哀鸣。
“赤练宫，我不要了。”
“护国监，我也不要了。”
“狗屁封号，谁爱要谁要！”
他一句一顿，每个字都象在割自己的肉，最后汇成一句斩钉截铁的宣告：
“我只要你！”
他不再解释策略，也不再谈论利益，只是用最本能的依赖和恐惧，告诉她自己有多需要她。
“黄蓉什么都不是！她是个工具！我利用她，算计她，就是为了让你站得更高，不被任何人欺负！”
“师父……你才是我师父……你是我唯一的师父！”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家人！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归宿！”
“你别不要我……求你……”
最后几个字，已不成调，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李莫愁的身体不再僵硬。
那股盘踞在她心头，想毁灭一切的杀气，迅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心疼和不舍。
她活了三十多年，杀人无数，也被人畏惧了无数次。
从来没人这样抱着她，用满是哭腔的声音说“只要她”，说她是唯一的归宿。
陆展元没有。
洪凌波没有。
都没有。
只有这个她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少年。这个被她养了三年，又反过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徒弟。
她背负了半生的仇恨和孤独，在这一刻，被这个拥抱撞得粉碎。
她抬起手。
那只沾满鲜血、能拍碎天灵盖的手，在空中停了许久。最终，轻轻地、笨拙地，落在了林卿宣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上。
她没说话，但没推开他。
这就够了。
……
第二天，天亮了。
郭府下人送来早饭，林卿宣和李莫愁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
两人见面时，气氛有点怪。李莫愁恢复了清冷，但拒人千里的寒意不见了。
她没提昨晚的事，林卿宣也一样。
有些事，做过，就刻进了骨子里，不必再说。
两人刚吃完饭，黄蓉就派人送来两样东西。
来人是个丐帮弟子，态度躬敬地呈上东西，便退了出去。
第一样，是一份卷好的奏折草稿。
林卿宣展开，上面是娟秀的簪花小楷。正是黄蓉连夜起草，准备呈送朝廷的请封奏疏。
奏疏里，她以郭靖和自己的名义，详述赤练宫在襄阳城外的战功，把火烧粮营、夜袭祭坛的事迹写得极为精彩。最后，恳请朝廷册封李莫愁为护国真人，以彰其功，以安军心。
她履行了诺言。
李莫愁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到“护国真人”四个字，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手指捻了捻道袍的衣角。
林卿宣把奏折卷好，放到一边，拿起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牛皮卷宗，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大字——“绝密”。
他撕开火漆，抽出卷宗。
只看了几行，他的神色就严肃起来。
卷宗里记录了一件让郭靖黄蓉都感到棘手的事。
根据丐帮的情报，一批精锐的蒙古间谍，已通过地道潜入了襄阳城。
这些间谍的目标，直指城中戒备最严的地方——神机营。
神机营是襄阳城存放和研发守城器械的内核部门，里面有各种强弩、投石车的图纸，还有新研发的武器。
黄蓉的意思很明显。
她给了他想要的“名”，现在，轮到他拿出配得上这个“名”的“实”了。
这是对这个新弟子的第一个考验，也是一场关乎襄阳城防的暗战。
林卿宣将卷宗递给李莫愁，指尖却在卷宗上“地道”二字上轻轻划过。他的神色，除了严肃，还有一丝古怪。
黄蓉的考验？
他心里有了计较。
他喜欢考验。
这场城内的反间谍战，正好用来给赤练宫在襄阳城内，打响立威的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