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车头粗重的呜鸣与码头区特有的、混合着咸腥水汽与货物腐烂的潮湿空气,如同永不落幕的交响乐,构成了旧河港局域永恒的背景噪音。默穿过最后一条充斥着鱼贩嘶哑叫卖和搬运工沉闷吆喝的宽阔主干道,脚步一转,踏入了那片被当地人带着几分敬畏与疏离称为“神秘学街区”的诡异地域。
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水幕,外界的喧嚣与光亮被瞬间隔绝、吸收。街道骤然收缩,变得狭窄而蜿蜒,如同迷宫般向前延伸。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门面低矮歪斜,橱窗里陈列的不再是寻常商品,而是浸泡在幽绿色液体中的扭曲生物器官、自行缓缓转动的水晶球、或是悬挂着的、散发着苦涩与甜腻混合气味的风干草药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不仅仅是药草燃烧后的刺鼻烟味、陈年灰尘与徽菌的味道,更夹杂着一股如同微弱电流持续掠过皮肤般的麻痒感,那是大量低阶魔法材料自然散逸的能量场,与无数失败实验残留的痕迹混合在一起,形成的独特“瘴气”。老烟枪汤姆推荐的地方,确实“名不虚传”。
科德林放慢脚步,帽檐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冷静地扫过一家家挂着古怪招牌、试图营造神秘氛围的店铺:“瑞智猫头鹰炼金工坊”、“命运纺线占卜屋”、“七曜宝石附魔店”……招牌上的字体花哨,却往往掩盖不住内里的空洞。
他随机推开一家名为“全能奥秘”的店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干涩的叮当声。一个穿着过于宽大、绣着憋脚星座图案长袍的店主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尊敬的先生,日安!您想查找些什么?本店货物齐全,定能让您满意!”
“随便看看,或许需要一些能提供有效防护的护符。”科德林语气平淡。
“护符?那你可来对地方了!”店主眼睛一亮,迅速从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柜台里掏出几件物品,“您看这‘巨龙鳞片护身符’,蕴含远古力量!还有这‘星光屏障戒指’,夜晚会自动发光!哦,对了,如果您想觉醒体内沉睡的魔法天赋,我这里还有秘传的‘启迪灵药’,效果立竿见影!”他指着几枚闪铄着廉价染料光泽的符文和几瓶颜色可疑的液体滔滔不绝。
科德林的目光掠过那些物品,所谓的“光芒”不过是内嵌的劣质萤石,毫无能量波动;药水则散发着刺鼻的化学试剂味道。他没有戳穿这拙劣的表演,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我需要的。”随即转身离开,留下店主在身后徒劳地挽留。
他又随机探访了几家店铺,凭借过往的经验和感知快速甄别。大多数店铺充斥着粗制滥造的仿品和故弄玄虚的骗子,依靠廉价的光学把戏、心理暗示和夸夸其谈来蒙骗好奇的游客与绝望的求助者;仅有少数一两家,能从店主那双浑浊却异常专注的眼神、以及店内某个不起眼角落真正流转着的、微弱而稳定的能量涟漪中,窥见一丝真才实学的痕迹。但当他试探性地提出,需要为“一件结构特殊、年代久远的私人藏品”进行“非标准化的稳定能量灌注”时,得到的回应要么是茫然的摇头,要么是夸下海口却连基本能量回路都说不清的漏洞百出方案,显然都无法处理他怀中那枚沉寂的“寂静之哨”与同样需要修复的魔法护身符。
就在他站在一个弥漫着古怪香料气味的十字路口,权衡是继续在这片鱼龙混杂的街区进行效率低下的筛查,还是转而采用更非常规、也更危险的手段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阴影中的泥鳅般,悄无声息地从旁边一条窄巷的缺口里滑了出来。
那是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裹在一件过于宽大、打了好几个颜色不一补丁的旧外套里,脸上沾着伦敦街头常见的煤灰与污渍,但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象是打磨过的黑曜石,闪铄着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机灵、世故和一种野性的警剔。他怀里抱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木制烟盒,动作灵巧地凑到科德林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淅,穿透了周围模糊的背景杂音:
“先生,看您在这转悠好半天了,是在找……能给‘真家伙’办事的地方吧?”男孩的目光飞快而精准地扫过科德林虽然看似普通、但质地精良、剪合身的大衣下摆,以及那双沾满灰尘却依旧掩盖不住原本优良皮料与做工的靴子,最终,稳稳地落在他那双冷静而审视的灰蓝色眼眸上。
科德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垂下视线,如同评估一件物品般打量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向导。男孩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能量波动,不象施法者,更象是依靠着敏锐如野兽般的观察力和街头磨砺出的生存智慧混迹于此的“地头蛇”。
“这条街上,十个招牌后面有九个半是靠嘴皮子糊弄人的玩意儿,先生。”男孩见科德林沉默,也不气馁,继续用那种与他稚嫩面容极不相符的老练语气说道,同时像模象样地拍了拍自己怀里那个估计也没几根真货的烟盒,“但老比尔不一样,他有真本事,就是……脾气怪得象吃了生锈的钉子,铺子也藏得深,不在这亮堂的主街上。他只做熟客的生意,或者……象我们这样的小家伙觉得靠谱,才敢引荐过去的‘优质客户’。”他刻意在“优质”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里闪铄着毫不掩饰的期待,那是对于一笔可观跑腿费的渴望。
科德林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太熟悉这种底层街头的交易模式,真实的信息与渠道,往往就隐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引荐背后。“老比尔?”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信或不信的情绪。
“对,老比尔!”男孩用力点头,随即又警剔地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快瞥了眼四周,“他的铺子得穿过前面几条耗子巷。我可以带您去,先生,保证货真价实!不过……”他抬起脏兮兮的小手,熟练地搓了搓手指,做出了一个全伦敦通用的、代表小费的手势,脸上挤出一个混杂着讨好与精明的笑容,“带路费,一先令。我以泰晤士河底的老泥鳅发誓,保证您这钱花得值!”
科德林沉吟了片刻,脑中迅速权衡。无论这男孩所言是真是假,一个熟悉此地错综复杂环境的本地向导,总比他一个人象无头苍蝇般乱撞要有效率得多。退一步说,即便这是个拙劣的陷阱,意图将他引向某个偏僻角落进行抢劫,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和能力轻松应对,说不定还能反过来“补充”一下自己的行动资金。
他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枚银光闪闪的先令,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用指尖捏着,在男孩眼前不急不缓地晃了晃,银币反射着巷口微弱的光,吸引着男孩全部的注意力。“带路。”科德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如果地方真如你所说,这枚先令就是你的。如果不然……”他没有说完,但眼神里透出的冷意让男孩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男孩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先令,咽了口唾沫,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更为认真。他用力点头,象是立下军令状:“明白,先生!您放心,跟我来,保证没意外!”
他不再多话,利落地转身,象一只真正熟悉每个角落的地鼠般,一头扎进了旁边那条更加狭窄、昏暗得如同通往地底深处的小巷。科德林没有丝毫尤豫,迈开步伐,沉稳地跟上,高大的身影迅速被两侧高耸、斑驳潮湿的墙壁投下的浓重阴影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