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德林将那张承载着过往重量的照片轻轻放回黑匣，指尖在其光滑表面停留片刻，仿佛在进行一次无声的告别。他合上暗格，推回书架，将翻涌的情绪与记忆一同重新封存。走进卫生间，他用冰凉刺骨的水用力搓了把脸，冰冷感瞬间刺醒有些恍惚的神经，镜中的男人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冷静。
他将那枚意义非凡的银色哨子仔细揣进大衣内袋，紧贴着胸口。下一步，他需要信息和渠道。老烟枪汤姆——那个在灰色地带游刃有馀的黑市商人——是他当前最可靠的选择。汤姆不仅能提供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或许还能对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机械零件的来历与价值给出独到见解，甚至可能知道哪里能为这枚沉寂的哨子重新注入力量。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帷幕，缓缓笼罩伦敦。浓雾随之而起，如同拥有生命的灰色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狭窄的街道与高大的建筑。瓦斯灯在粘稠的雾气中奋力挣扎，晕开一团团昏黄而模糊的光圈，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板路。科德林穿上那件深色的粗呢长外套，将转轮手枪稳妥地藏于腋下枪套，压低帽檐，整个人的轮廓瞬间变得模糊，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氤氲的灰蒙之中。
老烟枪汤姆的据点，隐藏在码头区边缘一个仿佛被时代遗忘的废弃仓库深处。入口巧妙地掩藏在一堆锈迹斑斑、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货柜后面。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皮门，熟悉的、混合了劣质烟草、陈年机油和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汤姆正就着一盏嘶嘶作响的瓦斯灯昏黄的光线，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一把结构复杂、明显经过非法改装的蒸汽动力手枪。听到脚步声，他抬起那双饱经世故、略显浑浊的眼睛，看清来人后，咧开嘴，露出被烟油长久浸润而发黄的牙齿，形成一个市侩而精明的笑容。
“噢！看看这是谁大驾光临！我们那位从地狱爬回来、名声大噪的侦探先生。”汤姆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皮在相互摩擦，“坊间传闻，您不仅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还把苏格兰场那群嗅觉伶敏的猎犬耍得心甘情愿为您保驾护航？
科德林对这番恭维（或者说试探）充耳不闻，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用旧木箱拼凑成的柜台前，指尖弹出一枚边缘刻有特殊暗记的金币。金币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精准地落在汤姆面前的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是获取汤姆手中高级情报的惯例“门票”。“汤姆，你的消息网络总是这么高效。省去客套，我需要‘齿轮正教’近期活动的确切动向，尤其是关于那个名叫‘亚瑟’的内核人物。”科德林语气平稳，随即从随身携带的皮袋中，取出几件从机械幽魂残骸中精心挑选出的、最具代表性的零件，依次放在布满油污的柜台上，“还有，仔细看看这些东西，告诉我你的判断。”
汤姆放下手中的枪，拿起其中一个布满精细魔法蚀刻纹路的齿轮，凑到瓦斯灯下，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异常光滑且蕴含着微弱能量残留的金属表面，脸色逐渐变得凝重。“啧……‘齿轮正教’那群疯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偏离常轨了。”他放下零件，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这种程度的金属融合技术……还有这能量回路的构建方式，绝非寻常的炼金术或者标准附魔能达到的效果，透着一股……亵读的味道。”他抬起眼皮，看向科德林，“至于动向……最近下城区确实不太平，有几个手艺公认不错的钟表匠和独立机械师悄无声息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干净得诡异。另外，码头区负责搬运一批来自北方矿区的‘特殊矿石’的工人里，有人身上出现了奇怪的金属化皮疹，坚硬得象真正的钢板……我怀疑，这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他向前凑近，口中的浓重烟臭几乎要喷到科德林脸上，形成一股实质性的压迫感：“还有个更具体的传闻，说他们在‘铁锈运河’那片被上帝遗弃的废弃工厂区，搞了个新的聚集点，或者说是实验室。但那里现在邪门得很，不止有齿轮正教的疯子在活动，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被他们那些该死的实验吸引了过去，或者干脆就是他们自己捣鼓出来的失败品。有喝醉的水手赌咒发誓，说在深夜听到过从里面传来的嘶吼，那声音……既不象人类，也不象任何已知的机器。”
科德林沉默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些新的情报与艾莉丝报告中提到的异常声响、流浪动物失踪，以及自己之前在铁锈运河区的遭遇相互印证。失踪的工匠、来源特殊的矿石、再次成为焦点的铁锈运河区……零散的线索开始如同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明确而危险的方向。
“信息很有用，汤姆。”科德林面色不变，指尖再次弹出一枚金币，落在柜台上发出悦耳的声响，“这些零件，你能找到渠道处理掉吗？或者，找到对这类‘禁忌技术’感兴趣的特定买家？”
“风险可不小，伙计……但相应的，利润也足够诱人。”汤姆眯起那双精明的眼睛，贪婪地将金币扫入抽屉，“东西先放着，有合适的‘鉴赏家’上门，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不过，小心点，我们的大侦探，那群疯子最近活动频繁得反常，而且……风声里说，他们似乎也在‘积极’地查找一个叫科德林的人。”
科德林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仿佛对方提到的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名字。“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城里有哪些可靠的地方，能给魔法物品进行能量灌注吗？”
汤姆闻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更深的算计：“哟！你这家伙身上还真藏着不少好东西，我说你怎么生意越做越大，连那种疯子组织都敢硬碰硬。我倒是知道几个地方，但说实话，都不算特别‘稳妥’。”他挠了挠油腻的头发，“你可以去城市边缘、靠近旧河港的那片‘神秘学街区’碰碰运气。那里鱼龙混杂，聚集着各式各样的占卜屋、炼金材料店和地下魔法物品工坊，算是那些不信奉国教、不走正统路线的神秘学爱好者和小作坊主的聚集地。听说那里有几个手艺还不错的匠人，但靠不靠谱，就得看你自己的眼力和运气了。”
“谢了，这信息有价值。”
“不客气，”汤姆立刻露出了标志性的市侩笑容，“诚惠，消息费1英镑。”
科德林挑了挑眉：“你这家伙，连这种指向性的信息也要单独收费？”
“那当然，”汤姆理直气壮地摊手，“我做生意，一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情报就是金钱，我的朋友。”
“给你。”科德林懒得与他争辩，将一枚面值1英镑的硬币放在柜台上。
“谢了伙计！欢迎下次光临！”汤姆心满意足地收起钱币，笑容愈发璨烂。
科德林不再多言，转身推开仓库的铁皮门，重新投入室外更加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之中。冰冷的湿气瞬间包裹上来，远处传来的汽笛声也变得沉闷而扭曲。他拉紧衣领，身影迅速被灰色的潮水吞没，唯有脚步声轻不可闻，朝着下一个未知的目的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