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带着科德林在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巷道网络中灵活穿行,如同一条熟悉每处缝隙的游鱼。四周的光线随着他们的深入而愈发晦暗不明,只有两侧高耸、斑驳墙壁顶端那些狭窄如缝隙的窗户里,偶尔透出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如同垂死星辰的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烂气息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甜腻,脚下不时需要跨过一滩滩颜色可疑、散发着恶臭的积水洼。最终,他们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停下脚步,面前是一扇毫不起眼、暗红色漆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腐朽木质的厚重木门,门楣上方悬挂着一个锈迹斑斑、仿佛早已哑火的铜铃,在微风中纹丝不动。若非有知情者引领,任何路过者都会将其误认为是一处被彻底废弃的储藏间入口,绝难想象这里竟隐藏着另一番天地。
“就是这儿了,先生!”男孩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小得意,他用力推开那扇看似沉重、实则悄无声息向内滑开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劣质麦酒的酸馊、浓烈刺鼻的烟草、厚重机油、男性汗液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类似雷雨过后空气中臭氧般的奇特气味的灼热气浪,瞬间扑面而来,将门外阴冷潮湿的空气彻底隔绝。门内景象与外界的死寂冷清判若两个世界。这是一个不算宽敞但纵向延伸颇深的隐蔽空间,显然被非法改造并充当着某种地下酒吧或信息交换点的功能。
里面人声低沉而嘈杂,几盏悬挂着的瓦斯灯,灯罩上积满了厚厚的油垢,投下昏黄而摇曳不定的光晕,将每个人的脸庞都笼罩在明暗交织的阴影之中。各色形迹可疑、打扮各异的人等分坐在粗糙的原木桌旁:有的只是沉默地独酌着杯中浑浊的液体,眼神如同警剔的野兽般扫视着周围;有的则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神情专注地进行着某种牌局,使用的筹码并非英镑,而是型状不一、精度各异的金属齿轮或是小块未经打磨、内里似乎蕴含着微弱能量的原晶;更有甚者,就着桌面上摇曳不定的烛光,小心翼翼地用精密工具调试着某些结构复杂、充满了蒸汽朋克美学的小型机械造物,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嗒、咔嗒”声,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机械交响曲。
科德林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扫描仪,迅速而细致地扫过全场,评估着潜在的风险与信息,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块几乎被阴影复盖的大黑板上。上面用白色粉笔写满了各种晦涩的问题与隐秘的委托,旁边清淅地标注着价格或交易方式,构成了一幅地下世界的须求图谱:
“寻求稳定‘次级能量内核’输出方案,能量波动峰值需严格控制在<3阈值内–酬金15镑。”
“紧急收购‘月光下的哭泣百合’完整根茎,要求必须带有原生沼泽泥炭保鲜–价格面议,诚意者来。”
“招募临时护卫两名,任务:护送一批‘特殊货物’至铁锈运河区废弃三号码头。警告:极大概率遭遇‘非标准生物’或敌对势力拦截,风险自负–佣金30镑/人,需自备武装。”
“‘古代赫密斯符文第三变体’在实际应用中出现能量逸散过快问题,寻求有效解决方案或替代结构–咨询费8镑。”
“长期、大量收购各类活体‘微小构装体’(无论完整或残骸,无论稳定或狂暴状态皆可)–有意者请直接与酒保格哈德接洽。”
这些或涉及魔法原理、或关乎精密机械齿轮技术的条目,无声却清淅地标明了此地常客的成分与他们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特殊须求。
男孩对此地显然熟稔至极,他象回到自己家一样,无视了那些从阴影中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威胁的目光,径直带着科德林穿过略显拥挤的桌椅间隙,来到最内侧那由厚重原木打造的吧台前。酒保是一个身材壮硕如熊、留着浓密络腮胡几乎遮住半张脸的中年男人,正一言不发、机械般地用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脏布,反复擦拭着手中一个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玻璃杯。他粗壮的手臂上,隐约露出一些模糊的、仿佛能量回路或魔法阵般的青色纹身图案,平添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嘿!格哈德!”男孩踮起脚尖,努力将手肘撑在光滑的吧台边缘,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老比尔今天在吗?这位远道而来的先生有笔‘大生意’想跟他谈谈!”他刻意加重了“大生意”几个字,试图增加筹码。
名叫格哈德的酒保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完全抬起,只是用那双隐藏在浓密眉骨阴影下的眼睛,如同精准的测量仪器般,冷冷地瞥了科德林一眼。那目光锐利如解剖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掂量、审视,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彻底剖析一遍。他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甚至连喉咙里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拿着杯子的右手几不可察地朝着吧台侧面、一个被厚重油腻的深色布帘严密遮住的、疑似通往后方厨房或储藏室的狭窄信道方向,极其轻微地偏了偏头。随即,他又立刻低下头,继续专注于他手中那套仿佛永无止境的擦拭动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男孩似乎对格哈德这种近乎无礼的沉默与极度简洁的示意早已习以为常,他回头对科德林使了个“放心,跟我来”的得意眼色,便象只灵巧的猫儿般,灵活地绕过吧台末端,率先走向那道如同结界入口般的厚重布帘。
科德林默不作声地跟上。掀开布帘,后面并非想象中的厨房,而是一条更加昏暗、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短廊,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和臭氧味更浓了。短廊尽头是另一扇普通的木门。男孩这次没有直接推门,而是伸出手指,用一种特定的、轻重不一的节奏,在门板上“叩、叩叩、叩”地敲击了几下,象是在对某种暗号。
门内很快传来一个略显低沉、带着几分沙哑,但明显属于中年男性的声音:“请进。”
男孩推开房门。门后是一个比外面酒吧稍小,但布置得截然不同的空间。这里更象是一个简陋的办公室或小型工作室,墙壁上钉着一些复杂的齿轮结构图和潦草的符文草图,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金属屑和羊皮纸的味道。几张旧沙发上零散地坐着几个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木桌,上面散落着一些写满字迹的纸张和几支羽毛笔,部分纸张上绘制的图案明显带有魔法能量的微光流转。
然而,男孩的目标并非桌旁那几位或沉思或交谈的男士,而是径直走向靠窗位置,独自坐在一张高背绒面扶手椅里的一位女士。
这位女士看起来年纪难以精确估量,大约在三十岁上下,但眉宇间沉淀的冷静与智慧让她显得超越年龄的成熟。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用料考究的深紫色天鹅绒长裙,领口和袖口点缀着细微的银色绣线。一头富有光泽的银灰色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优雅而紧凑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修长的脖颈。她的面容苍白却异常精致,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冷静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深邃的、如同最上等紫水晶般的眼眸,此刻正从手中一本厚重的、以金属为封皮的书籍上抬起,平静地看向走近的男孩和科德林,那目光仿佛带有穿透性的力量,能轻易看透一切伪装与表象。
“伊薇特夫人!”男孩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躬敬,甚至有点谄媚,“我带来了一位新客人!这位先生看起来……呃,需要弄一些真正‘有用’、真正‘高级’的东西!”他努力地推销着,试图让自己的“货物”显得更有价值。
科德林站在男孩身后半步的位置,平静地迎上那位被称为“伊薇特夫人”的女子的目光。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女士,不是先生;是伊薇特,而不是老比尔。看来,这个小向导为了那一个先令的带路费,还是耍了个小小的滑头,或者,他口中的“老比尔”本就是一层掩护的烟雾。不过,看这架势,这位伊薇特夫人,恐怕才是此地真正掌管“高端业务”的关键人物。
“哦?”伊薇特夫人轻轻合上手中的金属封皮书籍,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般,带着一种冷静而疏离的质感,“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地引荐,小杰克?”她的目光越过男孩,直接落在了科德林身上,那紫罗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